了过来。 “我想听琴。”那人一掀皮袍,摊开的手掌里,银锭雪亮,照得琴师的醉眼瞬时清明。 “你是什么人……”琴师错愕惊异,欲仔细打量,却见他已转身朝渡口走去,只冷冷抛下一句“随我来。” 银锭的光亮似还在眼前晃荡,琴师咽了下唾沫,怕那银光随之离去,不及深想,拔脚追了上去。那人走得极快,到渡口,上了一艘泊在岸边的乌蓬小舟,立足回头,朝琴师颔首,“请上舟。” 琴师踯躅,听得这人语声清朗,倒不似凶恶匪类,只是穿戴如此寒酸,却出手阔绰,甚是蹊跷……正思忖,那人立在小舟上,扬手摘了毡帽,脱去皮袍,竟又抹去了满脸虬须。 竟是一个翩翩青衣少年。 寒江月色里,少年侧首,目光清寒,容色美而凌人。 小舟离岸,缓缓随江流而下。 一川冷月,两岸深寂,不见星辰,只有远隐天际的朝鸾山之上,凤台行宫彻宵不灭的灯火,隐约如隔云端。月满寒江,也照彻琉璃霜瓦,龙檐凤壁。 琴师盘膝而坐,从长条包袱里取出不离身的旧琴,置于膝上,“贵人要听什么琴曲?” 少年出神眺望凤台行宫,半晌,一笑,“你是齐人,听说过阳台引,巫山曲么?” 琴师怔了怔,“贵人是说,昔日南朝宫中所传的御制……” 少年颔首,“你可听过?” 琴师赧然,“这曲子,我等凡夫,哪能得闻。” 传闻昔日南朝先帝为长公主谱了一曲阳台引,长公主回作巫山曲,这两首琴曲名闻天下,却只在宫禁中流传,外间无从听闻。自长公主远嫁北齐,先帝驾崩,连南朝宫中,也音声绝矣。 少年从琴师手中取过那张琴,垂目凝神,指尖徐拂,弦动,风里起了一声宛妙的轻叹,空灵之音袅袅而起,盘旋江上。风为之回,川为之缓,阳台氤氲多异色,巫山高高上无极,云来云去常不息……渺渺兮清欢,茕茕兮离魂,姽婳于幽静,婆娑之人间。相顾交回以颠倒,踯躅流盼以缱绻。[注] 一曲余音无断绝,弦上诉复诉。 “这便是阳台引。” 少年秀目深垂,寒霜凝上眉梢。 琴师已听得痴醉失神。 “此曲已绝,世间不会再闻此声。先帝去了,长公主再也未曾弹过这曲阳台巫山……凤台行宫中,丝竹之声禁绝,皇后终日素服,乐师们的琴都不敢碰出声响。” 少年怅然,修匀的手拂过琴弦,缓缓道,“我是南朝人,自幼习琴,先父曾是南朝乐官,宫中琴技第一人。” “原来是贵人降临,老朽有眼无珠啊……”落魄琴师双眼放光,作揖如拱,谄媚得合身就要向少年拜倒。 少年眼不抬,眉不动,音声淡淡。 “先父获罪于郭后,被仗杀,满门充军。唯独我一人获救,从此做了沈相门下暗卫。暗卫即是死士。先帝赐我的剑,名离光,我便以离光为名。” “你……你……”琴师瞪大了眼,张口不能出声,满面惶惑惊异。 “我为何将这秘密说与你听?”少年微微一笑,抬眼望了天上孤月,“因为,今夜,是我能看见这明月的最后一夜,也是你的最后一夜。” 他清寒的眼,直望入琴师骇然欲裂的目中,扬眉轻笑。 “你自然是要死的,任何一个对长公主和先帝不敬的人,都是要死的。” 琴师霍然挣起,跌跌撞撞往后退。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