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自安睡在凤榻深垂的帷后,青丝枕上,容颜恬静如笼了一层轻雾。 刚刚来到这人世间的衡儿,他们的儿子,也睡在她身边。 他屏息静气望着一对母子,舍不得移开目光,舍不得少看片刻,就这么看足一生一世,一世也嫌不够。从前她睡着时总易惊醒,如今终于安心了,倦眠在这昭阳宫中,在他为她所筑的凤凰巢里,睡得这样安稳。 北有佳木,当日他许诺于她,凤凰择木而栖,你若来归,我定不负你。 如今她是中宫之主,天子正妻,亦是未来储君的生母。 他俯下身,嘴唇轻触在她额上,不忍将她惊醒。 侧目,却见睡在一旁襁褓中的幼儿,不知何时睁开了漆亮晶莹的双眼,静静望着他,仿佛在好奇地看着他的父皇要对母后做什么呢。 他将孩子小心抱起,唯恐孩子啼哭惊扰了她。 柔软的婴儿竟也不哭不闹,安静转动懵懂双眼,看着这新鲜的世间。 他笑了,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小皇子,想把天下一切,但凡他这个父亲所拥有的一切尽数给予。哪怕是他蹈过血海枯骨夺来的天下,也终有一日要传给新的君主。 “往后你要做一个很好的小太子。” 他无声地在心底对孩子说。 却听见沉睡中的昀凰,恍惚唤了他一声,“尚尧……” 他回头,看见她并未真的醒转,眼眸微阖,像是还在梦中,眉头却紧蹙。 “我在。”他一手抱了孩子,一手伸去握住她纤细的手。 她睁开眼,瞳色幽深,望向他怀中抱着的孩子。 他将襁褓放回她枕边,扶她起来,倚入自己臂弯。 看见孩子安然无恙睁大着眼睛,她才轻吁出一口气。 他凝望她的眼,“怎么,又发了噩梦?” 她缩了缩身子,伏在他胸前,半晌才仰起脸来,泫然望着他。 “梦见什么,教你怕成这样?”他轻抚她发丝。 她将脸颊贴在他颈项间,语声楚楚,“梦里,我带衡儿去看母妃,却找不着她,到处是雾,仿佛在江水边,忽又不见了衡儿,母妃和衡儿都不见了……我四处寻你,你也不在。” “我不就在你眼前么,看,衡儿也在。” 他微笑,却别过脸,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只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是天意还是幽冥相通,她竟做了这样的梦,梦见消失在江水边的母妃。 每每四目相对,总怕她看出些什么,每每提起母妃,总要悉心掩饰。 南朝宫闱已剧变翻覆,她记挂着的母妃和那个人,都已不在世间。 那时衡儿还未降生,他不敢不瞒着她。 如今,仍是不能让她知道,不能是眼下。 时局两难,总要把这一步难关迈过去了,再缓缓跟她解释。 他紧绷了下颌,抵在她额头,沉声道,“昀凰,你要记着,不论怎样变故,你的身边,都有我在。” 第三章 昭阳殿里的沉香缭绕已散。 凤台行宫的寝殿里,没有往昔熟悉的香气,只有苦到人心里去的药味,和孤寂入骨的冷意。不见她横波流盼,不见她款款相迎,甚至寻不到一丝她的气息。 那帷幔后,隐约廓影,真是她么。 他一步步走到帷前,恍然觉得光景如旧,只一伸手掀起,就能看见她慵懒倚在枕上,青丝如绸,明眸如丝地朝他笑着…… 春去冬来,转瞬已两年。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手抚帷上玉勾流苏,忽的,有一丝幻觉般感应闪过,觉得帷后的人,也在看着他,一起一落的气息,彼此相应。 拂开帷帐的一刻,竟觉手腕发僵。 果真只是幻觉。 她静静阖目而眠,雪色的颊,玉色的唇,深黛的眉睫,正是日夜忆念里的容色,只没有了记忆里的软玉温香。满枕青丝,一衾寒凉,他的昀凰,成了个雪砌似的人儿。 他抚上她脸颊,触手也如冰。 “冷么?”他问她,仿佛她还能听到,还会相应。 握上她的手,腕间脉息微弱得几乎已感觉不到。 仿佛杯水倾尽,徒余最后的涓滴。 他屏息揭开她白绢中衣的衣襟,那道伤口,赫然就在心下。 剑锋刺入那一刻,她该有多痛。 他的心口瞬时也像有芒刺一扎,痛楚,弥满胸臆。 她的脉息,仿佛更弱了,指尖下良久才有一丝微弱回应。 他发狠地扣紧了她的手腕,想攫住这微弱的搏动,攫住她的生命。 耳边隐约听见商妤的声音,在说着什么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