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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分明,或兼有之,或兼无之。天命将人牵引了,万里相逢,成就姻缘,又将两人迫至反目成伤……这便是夫妻,这便是帝后。

    商妤微笑着,从承露台的金瓯里取了雪水,盛入玉瓶。

    皇后每日清晨净面所用的水,都是从承露台取来的天生之水,夏日露水,冬日雪水,融入从深谷取来的温泉水中,天生之水与地生之水,各得天地精华。

    遇刺之后,商妤也每日取水如旧,亲手为皇后净面。

    日日如此,从无间断。

    而今日,终于不必再往金瓯中投药。

    皇后所用的饮食器具都有专人检看,只有这清露,为保洁净,皇后从来不要旁人沾染。因不是饮服的水,也没有人留意。

    每日趁着取水的时机,商妤将药投入金瓯,融于清露。

    这药毒性奇特,无色无嗅,趁为皇后净面之际,些微沾唇,足以起效。

    虽不是立时致命的剧毒,少许剂量会使人周身麻痹而无知觉,状如昏睡不醒,脉像微弱,即使醒来也不能言语动弹,形如废人。

    如此,才能骗过御医,使御医和皇帝都相信,皇后是真的命在旦夕。

    如此,才能让皇帝亲眼见到皇后一息危如游丝。

    三年前,也曾有另一个人,中过同样的毒——

    那个时候,当今皇上还是处处如履薄冰的晋王。

    他的父皇一夜之间中风瘫痪,口不能语,手不能抬,成了任人摆布的废人。

    投毒的人,正是日后谋反被诛的废后骆氏。

    这毒无形无迹,当年没有一个御医看出端倪。同样被骆皇后挟持为质的太子妃华昀凰,却留在临终的老皇帝身边,目睹了骆皇后一切所为。

    骆皇后将老皇帝变为一具行尸走肉,挟之以令朝官。

    如果不是联手当时的太子妃华昀凰,设计除去了骆后亲生的儿子,再除太子,杀骆后……晋王尚尧,一个卑微胡姬所生的皇子,韬光养晦多年,未必能有今日的君临天下。

    如今凤榻上不能言不能动的皇后华昀凰,也已悄然清醒过来。

    商妤在添香之际,将解药掺入岚烟香屑中,慢慢解除了她中毒而致的麻痹。

    她清清楚楚听得见风雪连夜里飞骑赶来的皇帝,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是谁要刺杀中宫皇后,又是谁最忌惮华昀凰,急于将她除去?

    放眼天下,不过一北一南两个人而已。

    凡夫一怒,挥拳相向。

    武夫一怒,血溅三步。

    天子之怒,于风雪兼程赶往殷川的皇帝尚尧,是封冻在霜雪下的一点火星。

    火星一旦引燃,便是熊熊燎原之火。

    彻夜里,伴她在身侧,耳边听着她的微弱气息,绵绵断续,一息犹在。

    尚尧倦极,累极,却不能合眼。

    那一点愤怒的等待燎原的火星,灼烫在心。

    更有天人永隔,悔不当初的恨,在心里煎熬着。

    更漏声里,一点点等来天明。

    晨光映得昀凰的脸颊似有莹莹玉色流转。

    尚尧一瞬不瞬看着她,拂去贴上她脸颊的发丝,低低唤一声,“昀凰。”

    如同往日,每一个相伴醒来的清晨,睁开眼,看见枕边人,便这样笑着唤她。

    迷蒙微光里,她的睫毛颤了一颤,像翅膀被晨露浸湿的蝴蝶,振翼欲起。

    这是他的声音,她认得。

    是他来了,终于他肯再来唤上一声她的名字。

    恍惚昏沉里,耳畔那一字字,一声声,并不是梦。

    “昀凰……”

    已经多久不曾听见有人这样唤过。

    这世上还会唤她昀凰的人,已一个个远去,母妃走了,少桓走了,只剩下他。

    尚尧,晋王,皇上,她的结盟之人,也是结发之人。

    “你叫昀凰。”

    母妃说,“这是你父皇取的名字,昀者,日光,你是飞舞在丽日下的百鸟之王。”

    少年时,疯癫的母妃,时时重复着这些话。

    正午的烈日,亦绚烂,亦灼烫,予人光华万丈,也予人炼炉之痛。

    恰如这半生,一字成谶。

    唤着这名字时,母妃的声音是轻柔脆弱的,像羽毛飘落。

    而少桓,少桓的声音有夜风的清冷缭绕,带着他身上的杜若清苦香气,一声昀凰,一世断肠。这些声音,都再也听不到了,哪怕梦中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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