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安歇,皇后也该服了药,安稳将息了。” “药呢?” “在温着,皇上不必挂心,妾会侍奉皇后进药。” “阿妤逐起人来,一点余地也不留。”皇上倒是笑了,“皇后不是还没有赶人,还赏了锦垫么。” 他说着,回头看昀凰,目光柔软。 那只暖垫,他留意到了。 昀凰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南薰殿清净,陛下远到辛苦,早些安歇。” “南殿是客殿,皇后这是以宾客之礼待我?”他悠悠地看了一眼昀凰。 商妤哑然,安置在南薰殿只因知道皇帝喜欢居处向阳,却未曾在主居和客居这一层上多想,竟是忽略了礼制。方要开口请罪,却见昀凰一笑答道,“陛下是一国之主,北齐一草一木都是你的,殷川偏薄之地,不属北齐疆域,客礼未必就怠慢了圣驾。” 商妤见她虽带了丝笑意,眼里的淡薄与倨傲之色,怕是为了挽回因那只锦垫流露的关切之意,仍是,不肯对皇帝示好半分。 “噢。”皇上点头,侧目瞧着昀凰,温然微笑,徐徐道,“你忘了,即便是在长公主封邑,北齐的皇帝也还是南秦驸马?” 昀凰抬眸,眼底微光闪动。 弦外之音如此咄咄——哪怕她想弃下皇后的凤冠,他却不放手驸马的身份,他与她,依然还是夫妻。 四目相对,尚尧朗朗地一声笑了出来。 依稀如过往,他笑起来,丰神湛澈,笑容如杏子林间的日光暖暖耀着人的眼。 昔日鲜衣怒马的晋王,又到了眼前,仿佛岁月忽逝尚未变却旧颜色。 对此如何不怅然,昀凰静静无言地迎上他的目光,却在他眼里看见笑容也掩不住的倦色,光采也盖不去的伤感。 这般倦色,昀凰在镜中见过,在自己的眼里,也早有了同样的倦。 情深知倦,痛极有悔。 他,悔了么? 一时间昀凰也恍惚,俩俩相望,各自忘言。 却是商妤的语声清冷,“皇后还在养伤,身子虚弱,皇上不宜留宿。” 尚尧看了商妤一眼,笑笑,“皇后凤体违和,朕自然要留下来照料陪伴。” 商妤冷着脸抿了抿唇,望向昀凰。 昀凰倚在枕上,一双眼似睁非睁,似合非合,似是默许。 商妤蹙着眉退了下去,像是料想不到她这样轻易就软了心肠。 凤帷深,烛影斜,一时就这么静了,只得两道影子投映在帷幔间。 外面悄静无声,宫灯都幽微下去。 尚尧并不作声,慢条斯理自己动手除去靴袜,脱了束发的簪,散下了头发。 又解下腰带,脱了外袍,着中衣,拂落玉钩,卸下凤帷四垂。 昀凰也静默着,目光隐在朦胧光影里。 帐顶莲花宝蔓舒散四角,宽而深的床上,两人静静并头共枕,隔了一臂之距。 肌体的温热,仍是透过衾枕暖暖传了来。 昀凰静静想起,他的胸膛,他的臂弯,他皮肤的温度……他的身体发肤,一息一暖,她都还记得,从前那些欢好缱绻,也还记得。 “你肯这样骗我一场,我也欢喜。” 他的语声很低。 传入昀凰耳中,细针似的,扎在心口,定住了心口下的跳动。 “上一次受骗,还是少年时。”他微微笑了,“之后再不曾受过谁的骗,若是谁也不信,便谁也骗不了你。这一回上了你的当,不过是因为,我信你。” 昀凰纹丝不动,覆在身前的双手无声无息交握,绞紧了十指。 他捉起她的手,按在他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她挣了一挣,发僵的手,抑不住颤抖。 触手可觉,他的心,搏动得急促而有力。 “早年领军征伐乌桓,沙场上刀伤箭创司空见惯。外伤若未立时致命,更凶险便是血毒攻心。乍见你昏迷不醒,只怕是这险象。然而你脉息虚弱而不急乱,苏醒及时,并非血毒攻心……什么‘了无生志’,太医编这鬼话,真不知道你华昀凰是何等人物。这世上,从不曾有一人,有一事,能让你弃绝生念……那个人不能,我亦不能。” 心如流矢,直坠大荒。 昀凰木然,眼前无尽黑暗罩下来。 终究一着不慎,输尽满盘,这一盘输不起的终局,还是败了么。 耿耿忠心如商妤,成也忠心,败也忠心。 她从不曾违逆,只这一次擅自不遵时日,提早中止投毒,见到皇帝,便放下心来。 商妤是怕,怕毒性日久积深,自伤成疾。 缜密善忍如他,岂会放过半丝漏洞。 他既看透这破绽,若再对离光一剑起疑,这盘以命相搏的棋,便可以终了于三尺白绫,一盏鸩酒了。 刹那,如临劫海,如陷火狱,心中百千念,转掠如惊雷电闪。 不能输,不能死。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