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陛下请旨。” 商昭仪肃容下拜。 皇上眉目不动,“这么晚,什么事急着请旨?” 昭仪垂首禀道,“是大皇子惊悸狂躁的病症又犯了……适才半夜里说起胡话来,皇后亲自前去照料,听殿下身边侍候的人说,这病一旦犯起来,太医也素手无策,只有一个法子能治……皇后为难,不得不命妾身前来请旨。” 御案后的皇帝,峻严面庞一半隐在光影里,微抬的目光扫过商妤脸上,令她语声不由一窒。 “皇后相信神巫之说?”皇上淡淡问。 “回皇上,皇后生在南朝,不甚知晓萨满之事,是大皇子身边的宫人说,以往殿下这惊悸失魂的病症,只有萨满法师能调伏。眼见殿下受苦,皇后于心不忍,虽知此事已被皇上禁绝,也不得不遣妾身来向请旨。” 商妤恰是分寸的留下话尾,沉静垂目,等待示下。 殿上寂静,只有宫灯烛影微微跳动,令她投在地上的斜长影子似水纹浮动。 侍立在侧的单融听见了一种短促的搏动,在胸膛下回响,是他的心在急跳。 到这一刻,他才猛然嗅出,来自昭阳宫的杀机,剑指何方。 盛行于北齐朝野的萨满巫事,因先皇时祸乱后宫的一场咒厌之争,成了宫中的禁忌。然而萨满教是北齐自先祖时就传下的,从民间到宫廷信众甚广,诸多贵胄女眷都笃信其道。先皇深知动摇不易,只禁了宫中的萨满法事。 大皇子的生母,罪妃骆氏在世时,也笃信神巫之事,常向萨满法师占卜求问。 大皇子年幼时,常夜梦惊哭,骆妃便请法师到王府祈福驱秽。骆妃死后,留在晋王府的大皇子时常惊悸狂躁,太医说是心病,只能徐徐调理。皇上无可奈何之际,乳母申氏奏请,召萨满法师来为大皇子镇魂压惊。忧心大皇子心病难愈,无计可施之下,皇上破例允了。经法师调伏,大皇子果有好转。尔后大皇子入宫,法师也曾被宣召过几次,渐渐皇上警觉大皇子对法师依赖日深,遂将此事禁绝了。 萨满之术,仍在帝京权贵中盛行不衰。 被逐出宫的萨满法师,仍炙手可热的出入权贵门第,更被引荐给最具权势的一个人,从此专在平州鹤庐侍奉此人修法。 诚王,明里潜研黄老之术,一心修道,暗里沉迷萨满术法已深。 那张半面绘满丹砂符咒的脸,冶异的浮现在单融眼前,丹砂泅现的血红里,又幻现出皇后的容颜,凤目流辉,丹唇潋滟,艳得煞人……从御座上传来皇上坚而冷的语声,惊回单融的思绪。 “朕不信术法之力。” 皇上一字字道。 这语声,仿佛注了铁,浇了冰。皇帝的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冷酷的铁色,似寒铁融化后覆盖了他英俊的脸,“若是皇后忧心承晟,破一回例,也无妨。”他深长的目光越过商妤,投向殿外昭阳宫的方向,“此事,皇后自行处置吧。” 天色渐明,寒夜已尽。 乳母申氏坐在镜前,颤抖着手往死灰色的面庞上,扑了些香粉。 髻上金钗是故主所赐,如今就要去黄泉之下与薄命香陨的王妃相见了,总要穿戴体面些。殿下被带走,知是大势已去,法师被急召入宫的消息传来,申氏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自知事败,身死只在顷刻。与其死在南朝妖妇手中,不如就此安然赴死。一束白绫已悬挂在梁上,申氏僵硬地站起身来,回转身,蓦地惊骇低呼—— 身后垂幔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立着一个身形微胖的老宫人。 申氏定神看去,认出来,是平日在灵岫宫料理花草的一名杂役宫人,身份低下,木讷少言。此刻,这张平庸木讷的脸上,却带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冷笑。 “申娘子想做什么?” 申氏双手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后娘娘命奴婢来传话,娘子可听仔细了。娘娘说,你若是死了,这罪名总要有人担着。到了黄泉下,旧主问起来,娘子的罪名是谁担着,莫不是殿下么?” 申氏眼前发暗,两耳嗡嗡有声,记得此人在灵岫宫执事已久,颤声道,“坠井那人,是你杀的……你背叛殿下,投靠了昭阳宫的妖妇!” 老宫人谦卑微笑,“我们做奴婢的,自当效忠皇后娘娘。” 申氏如坠冰井。 “娘娘知道申娘子对大皇子忠心耿耿,如今保住大皇子的清白最是要紧的,娘子可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此时若肯招认内情,怕还来得及。” 申氏听出话中暗示,心头悚然。 蓬壶宫从未如今日这般空寂森然。 从外殿至内殿,宫人退得干干净净,层层帷幔深垂,只有昭阳宫的人静穆肃立。最深处的内殿,三道珠帘之隔,柔暗烛影摇曳,朦胧照见一抹深坐的身影,映出凤冠上点点珠辉流转。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