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夺去了丧仪的肃穆,太皇太后梓宫在前,原本应当人人哀恸哭临,阖宫鸣钟举哀,此时此刻群臣脸上却没有悲戚,只有被胁迫的屈辱愤怒与恐惧。 凡是抗拒不从者,皆与于从玑等人一起被绑缚到殿前,剥去了官袍朝靴,赤足赤膊立在寒天冻地之中,受鞭挞之辱,直至受不住跪下,方得饶恕。 第一个受鞭挞的是于从玑。 毒蛇般的长鞭在他清瘦脊梁烙下纵横血痕,而他身躯笔挺,昂首不发一声。 向来众臣眼中的于从玑,是一个沉静跟随在于廷甫身后的青年,虽有才俊,却无非凡之处,宰相门廷的光芒太过强盛,遮盖了他。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身受鞭挞,脸上却未流露一分恐惧痛楚之色。素日里从容行走朝堂之上的年轻御史令,金尊玉贵的宰相之子,袒背赤膊在寒风中,身上渐渐皮开肉绽,血滴飞溅,仍挺立如翠柏,不减傲色。 诚王冷冷看着受刑的于从玑,鞭挞已过二十,他仍不下跪。 这一幕激起了群臣的血性,数名老臣挺身而出,怒斥诚王大逆之举,天地不容。诚王施施然笑,“你们激怒本王,想求个痛快速死,博得忠烈美名,本王岂能轻易成全你们。给我仔细着打,一个都不许打死,且把尔等贱命留着。” 亲兵飞奔来报,退守在交泰殿最后一道防线的禁军尽都围困,走投无路,后宫诸殿,连同皇后所居的昭阳殿,都已拿下。 诚王脸上笑容加深,轻描淡写道,“昭阳宫阖宫上下,杀。” 亲兵迟疑,低声禀道,昭阳宫中并未发现皇后,也没有宫人。 诚王回过头,半张脸上的银甲面具闪动慑人冷芒,目光似要噬人。 亲兵吓得打了个寒噤。 昭阳宫宫门大开,里外却不见一个宫人,更不见华皇后。 诚王阴沉了脸色一时不作声,哑老心中升起不妙预感,急以手语劝谏,“王爷,此间恐有蹊跷,还请速速传讯武成侯率兵马驰援,以防宫城内外有变。倘若武成侯已擒住了皇帝,则可放心,若是不然,此时谨防有诈。” 诚王颔首,心中狐疑,不知武成侯的兵马到了何处。宫城已在掌控,奉先殿再是御前守卫森严也该拿下了。无论如何,踏入宫门,再无退路。思及此,诚王铁青了脸色,冷冷道,“任他弄什么玄虚,今日自是成王败寇,放手一战!” 哑老正欲进言,骤然间,隐隐号角声,低沉呜咽,从宫门方向遥遥传来。 随着第一声号角,很快宫城四面,高低号角声随之而起。 这是京畿九卫传令集结的号角声。 难道武成侯的人马未能将京畿九卫挡住,竟让他们这样快就赶到——诚王一惊,凝神听去,号角声是从宫城四面传来的,京畿九卫似已将宫城合围,若非有备而来,岂能如此神速。蓦地,一声高入云霄的庄严号角自宫门方位响起,那是天子旌麾所向处,御前仪仗吹响的号角。 策马飞奔而来的金吾卫副统领,证实了宫门外的确是皇帝御驾到了,更带来了武成侯的消息—— “宸卫大将军姚湛之率禁军从南面入城之际,武成侯已率部向东撤离,弃京城而去!我金吾卫孤军难敌玄武卫与其余诸卫的合击,石统领已战死!” 诚王的瞳孔猝然收缩。 左右死寂,唯有远处号角声雄浑四合。 一代名宿武成侯竟如此老不中用,不战而退,临阵弃盟。 哑老心知大势已去,绝望的望向诚王。 诚王一动不动僵立良久,嘶声一笑,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面具,疤痕扭曲的半张脸上,似笑非笑,神色如癫如狂。寒风呼啸而过的尖厉之声,在高旷的宫梁画檐间盘旋,风声听来似谁嘲讽的笑声,仿佛在说,输了,到底还是输了。诚王猛回身拔出一旁护卫的佩剑,倾尽满腔不甘恨意,向虚空中看不见的笑声斩去。 哑老抱住了他的手臂,喉中嗬嗬,想要劝阻,被他重重摔出。 诚王也踉跄数步,拄剑于地,灰白头发凌乱纷飞。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