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若是个男孩,他还要问一问他,是要去了内务府,成了和他一样的人,还是容许他丢他进城外难民营中,生生死死,总有个选择。 可偏偏是个女孩,活在这个世间本就几多艰难。左左右右,只有入宫这么一种选择可选。 他将那个孩子安排进了内务府,却也没有多嘱咐内务府给她什么关照。甚至在他领着那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没有多说过几句话。他一向如此,冷心冷情,从来不是喜爱言语的性子。 那个孩子长得可爱,但是呆呆木木的,好像还没有从一场梦中惊醒。 拉着他的手走出不到十步远,他就看见她小小的身子伏在阴暗的雪地里大吐特吐。想是想要吐、吐出个天昏地暗,吐、吐出个乾坤颠倒。 可是因为晚膳都没来得及用,她难受得拱起腰,地面上也只有清水。将雪地印染出个暧|昧肮脏的印子。 他递上水,帮她擦了擦嘴,得她一句细微到几不可闻的“谢谢”,便可以称得上是最高层次的柔情。 心中难得有些感慨: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被照顾,最后一次在伤了痛了的时候有人赶过来。进了宫就是泥里摸爬滚打,......又还有,谁怜惜? 遗忘这个插曲,这桩事办好后一个月,他都不住在梦里惊醒。可是一件事发生百次,就不会有人为此落泪,一件事发生千次,就也不会再有内心的触动。万次后、十万次后,它比呼吸还要寻常,若是这种事情不存在了,反而会有人提出质问。 再回想,他万般无情,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所谓错事也发生在那日。看到那个强忍着自己不许流泪的粉雕玉琢的孩童,她撞上他的眼眸。他以为的“他”就像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自己,他不由得心软,心软下来后一步就是手软。 不知不觉,心软了很多年。 他拉着她在雪里走着,却感觉不仅是他们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留下脚印。而是被冥冥中命运推着走,耳边呼啸而过永宁九年小年夜的冷风。 往前走,别回头再看了。好孩子,你还要看些什么?血水雪水、废墟火舌。 你爱的人、你珍视的人再也不会发声,爱你的、珍视你的亦是。曾经温暖的手还怎么捧起你,曾经慈爱的眼还怎么注视你。 那些在梦里氤氲的甜香,已经变成了若有若无的臭气。焦的、糊的、腥的,血|淋淋的、摇摇欲坠的、岌岌可危的。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眨一眨你骄矜的眼儿,从此以后就要学会温顺,舒一舒你高贵的手儿,从此以后就得习惯服从。 你的身体再也不能是你的,你的心有的时候也不能是你的。还剩下什么呢......回忆,只有被苦痛裹挟着的回忆。是真正的属于你自己,让你还能在未来独自一人的时候扯出来蘸着血品尝。 没有人有时间停下脚步,所有人都在拼命向前奔跑。你又还能怎么悲伤,怎么默默哀悼。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希望,没有人再奢望你身披荣光。 好好地活着,最好以后也不要再见。只愿以后也不要再相见。 种下了因,便收获了果。 段荣春心中一直困扰着自己的事情终于有了谜底,但是勘破谜面,这样的谜底确是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的。 长久以来,他心中有很多苦难。这些苦难,现在都需要让位给愧疚。他只是以为双杏就是这个宫里无数和其他人一样的平凡宫女,不问出身、不讲缘由。 每个人都是不同,她到底也和过去的他一样,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但是他却没有想象过她的故事有几多不凡、夹杂着已经变成飞灰的腐朽历史,甚至......与他有关。 可怜又可笑,他一直在想象中所嫉妒的那个影子原来就是他自己。 现在他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只是简单而短暂地做了一个抉择,那个抉择甚至没有在他回忆里留下多么大的位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还被他认为是错误的。 而在他缺席了的时光里,那个小小的双杏,她赋予了无限的柔情的东西,或许也只能默默折损在见他的途中,永远没有机会再呈上来。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除了某些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永宁十年,他从小总管的职位再升,第一次有了这个独立的院子,常有德那时候就跟着他,个子才长到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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