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跪下来,苏青霓这才得以与他平视,楚劭今年十七,容貌尚显青涩,又因着他的帝王身份,添了几分贵气,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从中窥见当年那个小团子的影子,乖乖巧巧的,十分听话。 苏青霓轻笑起来,道:“劭儿已经长大了。” 这话中隐约透着不祥,楚劭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清瘦冰冷,连指尖都是苍白的,他回头吩咐宫人道:“去,叫太医速来。” “不必了,”苏青霓摇了摇头,疲倦道:“哀家困得很,不要叫太医了。” “可——” 苏青霓轻轻摸了摸楚劭的头,就像他还是稚童那般,轻笑道:“劭儿啊,哀家很累了。” 只这一句,便叫少年天子红了眼圈,话全堵在了喉咙处,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苏青霓这一辈子确实过得很累,她十七岁入宫,嫁给初登基的永嘉帝为后,岂料新婚之夜还未来得及圆房,永嘉帝便崩了,她这皇后当的很是尴尬。 好在苏父是辅佐先帝的老师,在朝中颇有名望,又有先帝遗旨在,无人敢对苏青霓做什么,永嘉帝并无子息,大臣们只好从宗室过继了一个孩子到她膝下,便是延宁帝,苏青霓转眼就从皇后一跃升为了太后。 然而好景不长,没几年延宁帝便得了病,卧床不起,宗室这时候开始不安分起来,趁机将手伸入朝堂,因着他们与延宁帝是亲血缘的关系,大臣们有怒者,有畏者,有沉默者,也有直言者,就在宗室皇亲们愈来愈嚣张的时候,做了太后的太后苏青霓站出来,狠狠剁了他们的爪子。 宫廷之内,朝堂之上,但凡出现大变,必然是伴随着鲜血与杀戮的,延宁帝重病那几年,是苏青霓出面与一众臣子们共同撑起了整个大楚,虽有流言蜚语,但她并不太在乎。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四年半,延宁帝没撑住,还是崩了,因他身体不好,只留下一个四岁的子嗣,名为楚劭,便是如今的建熹帝,他四岁登基,生母早逝,一直养在苏青霓的膝下。 苏青霓一边悉心教导他,一边处理朝事,直到楚劭满十六岁,彻底还政于君,次年她便染了病,拖到如今,已是沉疴不治。 苏青霓这一辈子,一半的心血给了大楚,一半的心血倾注在了楚劭身上,回顾这短短一生,她只觉得疲累而忙碌,心里想着,到底在忙什么呢? 忙着治理大楚的江山?忙着给大楚培养一个继承人?可大楚的江山又不姓苏,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思来想去,苏青霓最后只觉得,还是要怪她那个夫君死得太早了,若他还活着,这些都是他该做的事情,哪儿用得着自己如此操劳啊,最后连命都给操劳进去了。 苏青霓轻轻叹了一口气,叹息砸落在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眼红鼻酸起来,尤其是跪在地上的晴幽,无声地恸哭着,若不是旁边有人扶着她,恐怕都跪不住了。 建熹帝用力握紧了苏青霓的手,冷如寒冰,苏青霓转过头看着紧闭的窗,忽然道:“今日是冬至么,外面下雪了吗?” 所有人都是一怔,唯有晴幽明白了她的意思,率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将正对着床的那一扇窗用力推开了,冷风呼啦啦地吹了进来,让苏青霓的脑子清醒了片刻,她转动眼睛,看着窗外,一片片洁白的雪悠然飘下来,快速地坠落着。 犹如她正在急剧消逝的意识。 “娘娘,下大雪了!” 苏青霓眨了眨眼,困意再次袭来,而这一次,她没能再保持清醒,只好在心里小声道,让我先睡会儿吧…… 雪花无声地融入了大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纷纷扬扬,不曾停歇。 建熹十三年冬至这一日,昭懿太皇太后苏青霓驾崩,白纸糊的灯笼从乾清门一路挂到了寿康宫,处处悲声,大雪足足下了整三日,简直要将整个京城都淹没了,天地同泣,犹如一场盛大的祭奠。 …… 苏青霓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冷得很,她一个激灵,猛然坐直了身子,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窗户大开着,一树寒梅灼灼绽放,暗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