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生生地给祁凌上了一堂“深夜语文课”。 祁凌抽着烟,倒有些听入神。 他从林老大那里了解到狄初成绩好,但到底是怎样的好法,不知道。想来应该和年级上的优等生差不多,每天抱着课本啃。 而今天他有点开眼的意思,狄初底蕴挺厚,还不属于看完书就忘了那种。 书中的句子都能信手拈来。 这人挺有意思。 祁凌刚想着,大抵也就是背背书,不会有更离谱的事了。 前方背书的声音一顿,忽然变了腔调。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孽海记,《思凡》。” 这不是唱出来的,是念。 祁凌脚下一滑,差点没抄起两瓶酒往那傻逼的后脑勺上招呼。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也跟不上狄初的作妖方式。 祁凌吐了口烟,这他妈什么事儿啊! 操! 狄初像是找到新鲜事儿的孩子,刚念完,在原地蹦跶两下,声音更嘹亮了:“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贵妃醉酒》!” 狄初背完,莫名其妙来劲儿似的,跟着吼了句:“好!狄老板这一嗓子!漂亮!” 祁凌看得发愣,烟头烫手了都没管。 要不把狄初打晕带回医院算了,这满山的坟都能被他给叫醒。 抽风抽出新高度,祁凌不管不顾地从袋子里拿出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猛地灌了一口。 操,谁他妈也别问老子为什么要买瓶装酒,脑子抽! 祁凌走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狄初今晚到底想干什么。 犯浑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但更没想到的是,狄初唱起来了。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萦怀难派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望家乡,去路远, 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锄奸。” 狄初开嗓的时候,还有些涩,磕磕绊绊的涩。似乎一人哑了半生,忽地开始说话那般。 极其激动,又极其生疏。 祁凌从没听过戏,一窍不通。 可今晚他就像混沌开窍,忽然在狄初透亮的声音里,听懂了他的魂。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灵魂的了解,大抵一生仅此一次。芸芸众生,大多数人甚至从未在对方的灵魂中窥见天光。 而今天,祁凌看到了,那是来自狄初本身的,不一样的东西。 狄初唱得并不好,不像是学过的。路子挺野,一听就是门外汉。可狄初唱得挺倔,那股倔劲儿是打骨子里透出来的。 明知不擅长,也偏要试上一试。 祁凌把剩下的半截烟扔了,酒瓶提在手里,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狄初就在前面肆意地唱着,像一魄飘荡世间的幽魂,借《大雪飘扑人面》,当真唱出了人生的穷途末路。 他就还剩那么一丁点倔,立足在这世间。脚下幸得还有方寸,才不至于绝望。 可他像是在说,你看,我还有这么一点位置,容不得别人,也走不出去。 祁凌觉得狄初在借由这些句子、戏词映射自己,又觉得不像是。 不然太悲了。 可不应该吗,不应该悲伤吗。 离去的两人可是这世界上唯一的至亲,不难过才是骗人的吧。 狄初唱着,在前面走着,没有角儿的任何动作。并没亦歌亦舞,并没抛袖移步。他本身就像一台时光机,将戏与现实相连。 他唱着,或者是念着。 一路走过上山的路,也仿佛走过前十七年逼仄的路。他的身边有风雪弥漫,越过古老的城墙,飘过斑驳的颓垣。他的身边有血泪成河,淌过十七年艰涩的岁月,淹没贫瘠而柔软的心房。 祁凌有点慌,他可能一生就这一次,能窥伺到狄初的灵魂。 所以他大气不敢出。 直到后来,狄初疯魔一般,唱着念着,终于声音发抖,嗓子沙哑,哭腔无法掩饰之时。 祁凌在心里叹了一声。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