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雁行和他同桌,仿佛就是为了突出他的不堪,以及宛若地狱的现实处境。 林雁行阳光灿烂的笑容无时无刻在提醒他:你活得很穷,很累,很难,很低贱。 以及:你有什么可自尊的?你连一丝足以自豪的东西都没有,连亲妈都不要你。 没有家,没有容身之处,饥饿而肮脏,惨透了。 所以那时候他但凡有机会就和林雁行对着干,即使不敢公开表明,也是默默使绊子。 林雁行是体育课代表,体育课点名时他从来不应,也亏他个子小总排在队伍前面,林雁行一眼就能看见。 林雁行上课答不出问题,他从来不提示;林雁行被老师罚,他高兴得像过年。 林雁行因为球队训练要换值日,他明明举手之劳,就是不肯换。 林雁行打球扭了脚,拿了一支治伤喷雾喷脚踝,他嫌那东西味道难闻,趁着全班去上实验课教室里没人,把喷雾扔了。 他至今还记得把喷雾扔哪儿了,在食堂后面的厨余垃圾桶。他扔的时候特别解恨,好似把林雁行一起扔进了臭气熏天的残羹剩饭中! 有钱怎么样?帅又怎么样?受欢迎又怎么样? 还不是脏的!烂的!臭的! 他那时急切盼望着林雁行瘸,瘸了就和他一样窝囊,至少不再完美。 其实现在看来,林雁行根本不完美,比如他太爱出汗,特别是这个天气,陈荏老觉得身边摆着只蒸笼,从早到晚都腾腾冒热气。 十五年了,时间消除了陈荏畸形的怨恨,死亡带走了他的业障,他现在居然能被林雁行圈在怀里当抱枕,还浑然无所谓。 幕布映亮了他的脸,他眉眼舒展而秀丽,眼睛是全是一帧帧快速闪过的电影画面。 他依旧什么都没有,但已经脱身地狱,与其说他原谅了林雁行,还不如说他原谅了自己。 过了片刻,他抬起尖削的手指调整林雁行的脑袋角度,让对方枕得舒服些。 林雁行“嗯”了一声,睁开惺忪的眼:“……你扎到我了。” 陈荏给他看自己修剪得圆圆的指甲。 “那就是你用笔扎我。”林雁行有时候特别赖。 “快起开吧。”陈荏说,“真重。” 林雁行直起腰,醒了一会儿神问:“我睡了多久?” “十多分钟。” “这么短?” “还短?”陈荏说,“我背都快断了。” 林雁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抓抓身上的蚊子包,又去偷看教官,然后和陈荏咬耳朵:“不行了,我呆不住了,身上腻得慌,我得回宿舍洗澡去。” 陈荏拉过他的手腕看时间:“刚才吃饭时教官通知了,晚上八点开始能去澡堂,前四十分钟是女生洗,后边才轮到男生。别说现在还没到八点,你也不能抢在女生前面啊。” 林雁行说去就要去,四顾左右无人注意,拉起陈荏就跑。 “我都问过了,现在有热水。”林雁行说,“女生们都在看电影呢,你守着门你别让她们进来就是了,我帮你望过风,你也帮我望一回呗!” 两人猫着腰钻出队伍时,见郁明正坐在最后一排,边看电影边用军帽赶蚊子。 郁明问:“陈荏你干嘛去啊?” “洗澡去。”林雁行压低声音。 陈荏说:“郁明,教官要是点名帮我喊一声到。” “哦。” “拜拜了郁闷。” 郁明望着陈荏的背影,一脸恨铁不成钢:“叫你别跟他一块儿,还嫌自己不够倒霉呢,到现在还喊我‘郁闷’,姓林的你才郁闷呐!” 林雁行回宿舍拿换洗衣服。 早上抵达军训基地时已经分好了房间,男女生都是八人一间,林雁行睡陈荏上铺。据说在部队都是班长睡新兵上铺,林雁行为此还得意了一会儿。 林雁行抓了裤衩,见陈荏在包里翻个不停,问:“找啥?” 陈荏饿了,一碗绿豆汤毕竟不够他果腹,此时轻微中暑的后遗症退去,他的胃口回来了。 他揣上一盒方便面跟着林雁行,途径开水炉时泡好,小心翼翼地捧到澡堂门口。 澡堂与食堂背靠背,大门位于一条长走廊的最里侧,进去后发现相当宽敞,不分男女,只分使用时间段。 还未到开放时间,淋浴室内没灯,只在更衣室开了两盏小灯,日光灯管兹拉作响,显然快坏了。 “帮我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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