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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节


敌人挑着头颅,招摇过市地穿过每一条街道。

    混乱中,西魏人没有放过苏廷楷的两个儿子。他带着西魏人转遍了城巷,最后在一间废弃民居里,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将军府老仆。那些西魏人忽然笑得意味不明,他听不懂胡语,却猜得到他们不怀好意。

    他们将挣扎的老仆按在地上,剃光了他的头发,将匕首**他的头顶,硬生生挖了个小洞,鲜血淋漓中,两个孩子吓得放声大哭。

    那之后的情景,杨犒已经不想回忆。那些西魏人用中原的话得意说道:“看到没有?这才是点天灯!”

    杨犒打了个冷颤,他转开头去。

    但即便如此,老奴痛苦至极的嚎叫,声声入耳,震慑撕裂他的心魄。他知道,西魏人在老仆头颅开的洞上点起了火,以他的脑浆为灯油,那老仆受不住这酷刑,很快便目眦尽裂青筋暴起地死去了。

    而那两个孩子,他没有去看。那场景太过于残忍,一时他有些后悔,不该找到他们。也许从那以后,他们幼小的心中都会留下深刻的阴霾。

    后来他故意落在后面,让那个大一点的孩子逃掉了,小一点的苏-荣识腿短跑得慢,又被抓了回来,被西魏人作为奴隶,带去了西魏军中。

    以后苏家的事,就是朝中党争的砝码,老师手里的绝妙好棋——西魏侵入中原腹地,晋军节节败退,朝中世家勋贵推三阻四,桂党趁机发难……无论先帝是否相信苏廷楷叛国,在那样的情势逼迫下,在外敌胁迫岌岌可危下,很多事情都不得不妥协。

    苏家被定罪后,年内老侯爷便死了,苏老夫人紧随其后,据说二人临终前眼睛都未能闭得上。方老将军是苏家多年的世交,那时在家中被禁闭,未能去送行,葬礼冷冷清清,所有人都对苏家避之唯恐不及。

    而苏廷楷的部将们,要么被西魏人杀,要么被朝廷定罪,唯有杨犒平安无恙,他在朝中的老师保住了他,将他调去了并州粮草营,名义上是贬官,实际上却是肥差。

    杨犒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欠了苏家人一个公道,心里也不是不沉。可这些事岂是他能一力改变?哪怕他不肯做,朝中人自有办法通过别的方式构陷苏廷楷,只要权欲和私心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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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又何辜呢?从一个被敬仰的英雄、将军,落到隐姓埋名,一辈子惴惴不安地偷生。”杨犒愤愤不平地回忆至此,目光从那张老旧泛黄的布防图上收了回来。

    这布防图是当年西魏攻下了朔方城后,拓跋乌将之甩在了他的脸上,语调中充满了浓浓的鄙夷:“晋人如此,莫说输一座城池,任我西魏马蹄踏遍中原也不委屈!”

    那布防图甩在他脸上,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羞耻,也不是为自己,却比自己更甚,那羞耻仿佛是将所有见不得光的丑恶、不堪、鄙陋,都暴露在了敌国眼里。

    正如方才,郦清悟将布防图扔在他脸上一样,火辣辣的,不啻于重重的耳光。

    杨犒垂下眼帘,嘴角掀了掀:“你们有什么可愤慨,你们什么都不懂。”

    “我也不想懂。”谢令鸢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她轻轻掩住嘴:“居然还自认为无辜……真是,都该死啊。”

    杨犒觉得很可笑:“这些事才不过浮上水面的一角,你杀了我又能怎样?”

    他实在觉得,她很天真。

    灯花忽然发出“哔剥”声,郦清悟信手挑了一下灯花,烛光柔和的光晕笼罩在房间里,在那火光拂及不到的一隅,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杨犒一愣,他不认得此人,只觉得这个女子不普通,周身都是雍容高贵的气势,这气势本该优雅而端庄,此刻却充满了尖锐。

    何贵妃原本是见德妃夜里跑去外男房间,想要教训她,却听德妃说要查案,遂跟着来了,本来是漫不经心,却逐渐听得屏息凝神。

    遂再也坐不住,走到杨犒面前。

    她怎能不熟悉这种政治手腕,她太熟悉了。史书上那样多,家里也教过她,只不过亲耳听到杨犒说的,又亲眼看到这里经过一轮轮的战乱而穷困,人们在绝境中挣扎依然等待希望降临——那绝不是史书上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带过的笔墨,那是真实的苦难,真实的生离死别和背井离乡,真实的血泊和悲鸣,这让她心中说不出的激烈与复杂。

    她不像德妃那样反胃,因为见广识多,还能镇定:“你既然说这些事只是些水面一角。那就把水下的讲给我看看。”

    杨犒一愣,不免后悔方才呈口舌之快,说了不该说的。

    何贵妃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喝道:“朝廷监察卫岂是摆设!这里既有钦差,你的斤两可在我手里掂着呢!”

    谢令鸢不反胃了,得,何贵妃也光荣“晋升”钦差。

    杨犒的目光躲躲闪闪,却又不慎对上了郦清悟的视线。他浑身一抖,是真的害怕这人眼睛里那难以名状的力量。彷如读心术又在震击他的心窍,他想要死死捂住的不堪回首的记忆,再一次溃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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