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某件事放在心上十几年,其实说到底,小的时候想要一个“真相”,等到成为大人了,要的却不过只是一句理解。 在阿青的默许下,那一盒剪报成为了我的“所有物”。 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把那里头零星的信件一个一个字看完,翻来覆去,好似也就此看完了我父母短暂却也盛大的一生,那种复杂的感觉无从形容。 却好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找到了生命的来处与归途,再也不用只是羡慕着旁人家父母双全的孩子,而默默失落于,我从未参与过我父母亲一星半点的生活。 再后来,阿青也告诉我,虽然我父亲的陵墓并不对外开放,但我母亲就葬在上海。 在外公和阿青的陪伴下,我去她墓前拜祭过几次,在她“与本人不符”,相当素净的白玉碑旁,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我也去过一趟香港,远远看过一眼我素未谋面的爷爷奶奶,奶奶很慈祥,看我的第一眼,似乎就认出了我,但是或许是出于保护,因为他们身份的敏感,她只是往我手里塞了满满当当一个首饰盒,便搀着爷爷离去。 外公很好奇,闹着要把首饰盒里头的金手镯给我戴上,阿青拍开他的手,他便独自生着闷气,不一会儿又凑过来,孩子气地咕哝着:“我也给你准备了很多,阿嫣,爸爸给你准备了山一样的嫁妆。” 顿了顿,又扭过头去看车窗外,笑着:“阿星还是小朋友呢,不急着嫁人,等她长大了,我也要给她准备很多很多嫁妆,不管她嫁到哪,都有底气说话,谁也不能欺负她。” 阿青掰过来他的脸,“那你仔细看看,这是怀瑜还是阿星?” 外公看了我好半天。 末了,却眨眨眼,笑了,皱纹挤在一处,眼神倒亮堂堂的。 他说:“……当然是阿星啊,阿青,你真笨。” 原来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并非永远的痴儿。 他们总能在片刻的清明里,抓住一瞬而逝的流星。 * 我大三那年,阿青生了一场大病。 这几年来,虽说请了两个护工,但他们也不过做做搭把手的工作,阿青一直亲力亲为照顾着外公,尽量不假手于人,倒是让她自己也落下一身腿酸腰痛的老毛病。 眼见着她那时候整天腰疼得几乎爬不起身,外公又已经不太方便出远门,我正好放假,便答应在家里守着外公,劝服她放心让大舅带着她回北京,去协和把病因查一查。 折腾了许久,好不容易查出来,却原来是多年的腰椎间盘突出进一步恶化。医生安排阿青做完体检,考虑到她的健康状况基本良好,身体素质也还尚佳,便建议她做手术。 做手术可不是件小事。 阿青给我打电话,咕咕哝哝说着手术方案,据说足足得给她腰上打进去七根钢钉,估计要有小三个月下不了床走路,不仅如此,做完这趟手术,她怕是也再不能干什么重活,家里的大小事务,她以后也就顶多能动动嘴皮子,给花园浇浇水,其他的都得交给护工来做。 “可我还没到那地步不是?也就偶尔腰疼一下,疼完了贴个膏布也就好了。” 坚强如阿青,也有害怕进病房的时候,小声向我诉苦:“只是你大舅非说放心不下,医生又说得格外唬人,说是如果不做手术,以后可能要瘫痪……我担心啊,等我在这做完手术,就是按最少最少的算,养也得养一个月吧,你外公在家怎么办?” 我默然。 想了想,复又扭头看窗外,外公还在门栏边坐着——自从阿青一个人去了上海,每到黄昏时候,他都非得要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说是要等阿青回来,拦也拦不住。 大家都以为他安分,也就只是坐那等等,却不想前几天竟然也有次没看住,还差点让他杵着龙头拐走到村头去—— 我那时还以为他走丢了,头一次气得失态,怒冲冲把两个护工骂了一顿。 又赶忙沿着屋外大道一路问一路找,等到终于找到他,人已是坐在村口边那路旁大树墩上歇气,怕是晚来一步,他就得坐上小巴,真找到镇子上去了。 “外公!” 隔着老远,我急忙叫住他。 老人家一扭头,一看见我来,倒也忘了他自己才是把局面搅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像是一下见了救星似的,直冲我招手。 我也实在不好冲他生气,无奈笑笑,便低头想先搀着他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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