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祁垣睡的很不安生,梦中一会儿是齐家老小被官吏所欺,齐齐下狱……一会儿是灾荒之地,野无遗禾,易子而食……再一会儿,梦中跳出两只大鲤鱼,徐徐而吟,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第二天一早,祁垣起床,带着两只乌青的眼袋,去了晚烟楼。 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整个二楼都没有外人,婉君亲自在厢房门口候着,见他过来,遥遥一拜。 祁垣没什么精神,冲她作了个揖。 “祁公子。”婉君却在他推门之际,拦了一下,欲言又止。 祁垣猜出他是要为方成和说情,虽然知道方成和是无奈之举,当今局势,他只能做那个奸滑的恶人,但心里仍是不舒服。祁垣微微皱眉,侧身避开婉君的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齐府的老管家陈郡正在窗前等着,祁垣推门时,陈管家回身来看,顿时愣了。 “祁公子……”陈管家的怔忡不过一瞬,随后很好的掩饰下去,对祁垣拱了拱手。 祁垣也忙收敛心神,朝老管家作揖。 “伯修兄已经来信说了。”祁垣请陈管家坐下,从桌上拿起茶叶罐,笑了笑,“此次劳烦陈老先生了。” “不敢,不敢,”陈管家笑呵呵道,“老朽不过是齐府的老下人罢了,二少爷觉得我办事还算稳当,尚未老眼昏花了,所以放我出来走动走动。” 祁垣含笑看他,微微颔首。 其实陈管家并非奴籍,他本是齐府的制香师傅,年轻起便有自己的茶庄田地。后来祁垣的祖父看他厚道聪敏,所以提他做了管家,这一做便是几十年。算起来,今年陈管家已是六十高龄,的确快老眼昏花了。 六十岁的老人,若这次齐府的事情有什么意外…… 祁垣不敢多想,忙垂下眼,道:“我给您泡杯茶吧。” 自前朝起,百姓们便都喝起了散茶,难得婉君姑娘这还有团茶。祁垣犹豫了一下,却弃而不取,转而拿起了另一罐散茶,换了一套素瓷茶杯,温杯,取茶,随后以茉莉拌茶叶,用旋滚水冲泡开来。 陈管家笑呵呵道:“龙山瑞草,日铸雪芽,果然名不虚传。祁公子也爱品茶之道?” 祁垣面不改色:“略知一二而已。” “怪不得,我家小少爷整日念叨,说祁公子乃其知音好友,说老朽一定会喜欢。”陈管家笑了笑,神色隐隐有些骄傲,“我家小少爷就好喝茶,爱喝酒,游湖逛街,逗狗捉兔,好玩的好耍的,他都乐意学学。许多寻常事情,偏他就能看出好来,但凡他喜欢的东西,又无有不精……” 祁垣听地怔怔,眼眶一酸。 以前在齐府的时候,老管家没少念叨他。没想到如今在旁人面前,老人家提起他竟是满脸慈爱,仿佛那些不务正业的事情多值得骄傲似的。 陈管家见他转开头,还以为自己说多了,连忙告罪了一声,又笑呵呵道:“人老了,话就多。祁公子跟我家小少爷又有那么几分相似,所以老头子就絮叨了。” 祁垣一听他主动提起二人相似的事情,便知道老管家没多想,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祁垣忙笑着安慰:“是您老让我想起了族中长辈了而已。” 陈管家愣了下,惊骇地抖了抖眉毛。 祁垣苦笑不得,忙解释:“他老人家还健在呢,只是在外地做官,好多年没见了。” 陈管家一听健在,这才放心的呵呵笑了起来。 随船带来的东西都放在了晚安楼的仓房之内,婉君姑娘拿了钥匙,带二人开了仓房的门,祁垣一一对着单子清点后,婉君便把钥匙给了他。 “小少爷说,若祁公子想要另置房所,可以跟老头子说。”陈管家又带着祁垣去另一边。 祁垣点头:“我正有此意,不过我银子还够,不用麻烦你们。” 说话家俩人到了一处草棚下,祁垣往里一看,顿时傻眼了。 草棚下面,赫然用毡布盖着一个巨大木床!木床里便是碾槽! 这大碾槽是用来粉碎香料的,祁垣找了许多日,连通州都去过了,愣是没看到这种东西,所以这些天一直手作,手心都磨起泡了。他惊地说不出话来,奔过去摸了摸,再看旁边,连粗细矬刀、捣臼、筛子之类的精细工具都有了。 祁垣简直激动地想哭,他把香铺旁边的院子租了下来,如今两间作坊已经修好,却迟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现在简直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些大家伙往院子里一放,只需几个打下手的,铺子随时可以铺满货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