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解雪时身形一震,剧烈咳嗽起来,那胸口震颤的力度,几乎要把心肺都倾囊而出。 赵椟心中一悸,下意识地抬臂去蹭他的下颌,却莫名摸了满手的温热。 “你怎么……” 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如闪电般击穿了他,令他那五指都在惊悸中痉挛起来。只是那失落感稍纵即逝,转瞬被截断在短短一句话中。 “废太子一事,我从未后悔,”解雪时咳嗽道,“你不适合为人君。” 从未后悔! 赵椟的面孔本就惨败至极,闻言几乎在盛怒中狰狞变形,他伏在解雪时肩上,竟是一言不发,死死咬着嘴唇,从眼里流下泪来。 ——我求求你,后悔一次吧。 风雪更紧,京中积蓄已久的寒气,几乎在这个雪夜里悉数反扑回来。这一路有多长,他心中生受了多少遍淬毒的针毡,他拼尽全力,也无法以血肉穿过茫茫棘刺般的成见,触碰到解雪时的手掌。 直到一盏灯笼,斜照在面前。 天旋地转间,那唯一的热源消失了,他如丧家之犬般,跌落在雪地中。 提着灯笼的是个老僧,面目如铁,颇有金刚怒目之威。 是皇陵边的菩提寺,供奉有一品佛骨舍利,因而其间僧人,武学修为颇为不俗,用来囚禁宗室罪人,最为相宜。 赵椟道:“原来是要当尊活菩萨,我道先生怎么有心思来度化我这恶鬼!” 解雪时道:“你心性未定,从今往后,便在此处修行,一日不出此寺,便一日不会有人伤你性命。” “我要你来度我!”赵椟冷笑道,“明明是你……” “株儿落水之后,你收到了十卷自法华寺求来的莲台经,用以压枕,风寒昏厥方醒,又有头痛之疾,服食的是平康坊的棠梨点霜膏。”解雪时道,“我确实有愧,不应苛而无当,以致成疾。” 他面色煞白,气息微弱不可闻,却是生平罕见的平和,只是这平和反倒越发触怒了赵椟,令他双目中再度渗出泪来。 “你不给我的,母后自然会……”话音未落,赵椟已经闪电般抬起头来,嘶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只是他这一问出口,又如石沉大海般,失去了应答。 在骤然涌起的不可置信中,他猛地抬起头来,那眼中的泪早已结成了带芒刺的冰霜,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中,一点远去的背影。 他下意识地用手掌去抹,谁知从掌心到手肘,都是猩红的血迹! ——那都是,都是方才从解雪时下颌处沾来的血! 他心肺俱伤,又背负重物在风雪中行走这许久,恐怕肺里都是雪沫,性命危在旦夕! 赵椟脸上冻僵的肌肉突突抽搐了两下,竟是用手肘支地,从雪中挣扎起来,谁知那癫狂的力度毫无用武之地,那老僧只用一只枯瘦的手掌,便钳制住了他的一切挣扎。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贫僧……” “他快死了,他就要死了!” 他那厉声咆哮,如泥牛入海一般,被卷入了呼啸的风雪中,除却震得自己耳膜生疼,口中流血以外,竟是毫无用处。 那老僧依旧道:“阿弥陀佛,施主,请随贫僧进寺吧。” 此时火光斜照,赵椟余光一掠,只见他双耳处空空荡荡,结了两块黑褐色的瘢痕,竟是个空有一身功夫的聋僧! 赵椟心中大骇,却只能被钳制在他手上,眼睁睁看着解雪时的背影,化作风雪中的一枚黑点。 那缠绵的毒恨,同歹毒的情爱一道,都在这个茫茫大雪夜里,化作了这聋子耳中一场凄凉的笑话! (正文完) 第89章 番外:梦又不成灯又烬 归元初年,万寿节。 笃,笃,笃笃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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