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折向来不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喜欢怪罪他人。 和桓容一样遭遇困境,四面楚歌,他从不想着挣脱,而是任由自己滑入泥潭,自暴自弃。不敢同褚太后和桓大司马抗衡,反而柿子捡软的捏,屡次向桓容下手。 这样的性格行事,当真是可悲、可气、可恨,甚至有几分可怜。 宦者跪伏在殿中,目视墙上的暗影,知晓自己没有退路。 他曾受过周贵人的大恩,在周贵人去世后,始终跟随在司马奕身边。无论是长乐宫、长秋宫还是建康士族,都曾同他接触,也曾试着收买。 可他始终不为所动,算是司马奕唯一能信任之人。 现如今,司马奕彻底破罐子破摔,自己往死路上走。 宦者心知天子一旦被废,自己也将没了活路,干脆不再多想,就当是偿还周贵人的活命之恩,等到了阴曹地府,也可安心喝下孟婆汤,了无牵挂的投胎。 “阿冉。”司马奕沙哑出声。 “仆在。”宦者伏跪得更低,敛下目光,额头触及地面,心头一阵冰凉。 “待我出宫那日,你随我一同走吧。” 舍弃“朕”的自称,司马奕瘫软在榻上,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 “陛下?”宦者倏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我活一日,总能保你一日。” 司马奕斜靠在矮榻上,吃吃的笑道:“太后也好,桓温也罢,总不会心急如此,没等我出宫就痛下杀手。总要留我几日,等新帝继位,等天下人都忘了还有我这个人……” “陛下!” 宦者双眼含泪,却始终不敢落下。 整个台城之内,他或许是唯一会为司马奕心痛之人。 “罢了。”司马奕坐起身,将诏书小心卷起,并未立刻交给宦者,而是贴身收好。 正在这时,殿外的求饶声和哭喊声戛然而止。 有殿前卫通报,皇后宫中的大长秋跪在殿前,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司马奕满脸的不耐烦。 “陛下!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怕是不行了,求陛下移驾长秋宫,求陛下!” 大长秋跪在台阶上,用力磕着头。不到片刻时间,额前已是一片红肿。不敢硬闯入内殿,只能苦苦在殿外哭求。 “皇后?”司马奕愣了一下,说出的话十足让人齿冷,“她还活着啊?” 刹那间,殿内烛火摇动,一盏三足灯无风自灭。本不该出现的青烟缕缕飘散,很快消失无踪。 大长秋的声音仍模模糊糊传来,少顷,太后宫的大长乐出现在殿外,传太后懿旨,请天子移驾长秋宫,见庾皇后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司马奕面无表情,旋即嗤笑一声,站起身,衣袖带动矮榻前的酒盏和空简,随着酒盏和竹简坠地,脆响声迅速传至殿外。 大长秋声音沙哑,仍在用力磕头,不求到司马奕露面不肯离开。 大长乐微微弓着身子,见殿门从内开启,门内现出司马奕的身影,立刻俯身行礼。姿态虽然恭敬,却半点感觉不到谦卑。 即将薨逝的庾皇后,权掌台城的褚太后,两者的地位天差地别。 对比大长秋和大长乐,当真是一目了然。 “起驾,去见皇后。” 司马奕仍是长袍凌乱,发髻松散。不管人是否跟上,自己当先迈开脚步,大步向长秋宫走去。 路过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婢和宦者,脚步顿也未顿,仿佛没听到那一声声细微的呻吟,没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 大长秋匆忙爬起身,顾不得额头上的伤口,三两步跟上。 大长乐落在最后,对跟随的小宦者耳语两声。后者立即弯腰点头,谨慎避开殿前卫的视线,无声走进内殿,重点翻查尚未收起的竹简,试图找出天子究竟在内殿做了什么。 长秋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庾皇后躺在榻上,脸如金纸,汤药难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医者无力回天,只能尽量吊着皇后的性命,等候天子驾临。 终于,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司马奕带着浑身酒气走进内殿,越过医者和宫婢,直接走到榻前。 庾皇后似有感觉,手指动了动,不可思议的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年少夫妻变得格外陌生。 司马奕许久未见庾皇后,几乎认不出榻上之人。 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颧骨高高隆起,发丝稀薄,仿佛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压根不似一个活人。 这是他的皇后? 司马奕忽然有一阵的恍惚。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