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炮一打开,她就有点收不住,“也不是我说,您三点多就到了跟这儿一动不动坐一下午,每半小时我问一遍,您都说您在等人,结果等着了吗?就跟和尚敲钟似的,您不上班吗?您就没点自己的事儿要干啊?” 李白想了想,说:“是她发给我地址,要我在这里等。所以我请了假,扣了工资,过来了。” “唉,唉,”前台连声叹气,“您等吧,坐那儿也行,要不我给您倒杯水?” 李白却把安全套放回了原处,他走到前台跟前,轻声说了句“谢谢”。直到转身之前,他都坚持看着前台瞪圆的眼睛,这让他感到精疲力竭——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无法长时间与人对视,是恐惧?畏缩?不对,不对,是恶心,人和人的眼睛都是一样,可是,眼睛生来就是为了对视,这就好比,假如人们都爱鲜花,厌恶蛇一样的绳子,那踩碎花瓣再把长绳缠上脖颈就是他的错了。李白看着脑海里这些骤然拥挤起来的念头,退出大门,他早已放弃去挖出什么逻辑,只是又后退了几步,被一辆狂按铃铛的自行车擦过,站到一棵树下。 他仰头看着“新新宾馆”的标牌,看那条写着“干净卫生,服务周到,钟点房30元起”的滚动屏幕,再看这栋奶黄色大楼被漆成粉红的一小条,包含四列窗户,统共六层,堆在标牌上方,就像在昭示这片粉红里的旖旎情事。多少人在叫,多少人抱在一起呢?汗是黏的。头发会在枕头上打结。搭在肩头的手腕可能有刚被掐出的新鲜艳色。窃窃私语,窃窃,耳语,我爱你,我好爱你。有人在喊杨剪的名字。李白想不下去了,因为他完全无法把尤莉莉换成自己,不是挖不下那副五官,是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他想象一个人在杨剪身旁,干瘦,苍白,赤裸裸,没有长发和凸起的乳·房,脸却是一团黑。 看看灯灯网站里的花样会不会好? 或者现在烧起一场大火……烧得慢一点,在火苗还没长大之前他要爬进某扇窗户,把杨剪拽出来再抱下去,然后一起站在这颗树下,静静地看所有人都烧成灰。 这显然又是异想天开。 眼见着手表指针指向12,六点到了,李白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按照尤莉莉希望的时间,见到了尤莉莉想让他看到的,或许也想了她要他想的,或许马上还会看见更多。他们总要出来,但他总是不甘心走。 于是李白躲到树干后,侧臂靠上那些粗糙的树皮,只露出一只眼睛,一分一秒地数。落日被暑气磨蚀,坠落在大厦缝隙之间,好像已经变成不规则的卵石形状,李白觉得自己也在被磨蚀,没有过去多久,却不是时间在流,真正流逝的应该是他自己。比如现在,他是六点二十三分的李白,他用剩下的这些自己,看到杨剪从门里出来,接着尤莉莉红裙飘飘,稍微慢了几步,又追上去挽他的手。 他们从“新新宾馆”的红字下面走开,经过旁边的水果店、杭州小吃、cd租赁,尤莉莉始终在说话,而杨剪看着前路,似乎也在听,就这么走远了。 应该都挺饿,要去吃饭。 李白离开他的树干,同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必要躲,因为杨剪根本就没往这儿看上一眼,也没有张望,就好像不知道有人在等。尤莉莉也是一样,她当然一样——李白有点懂了,她把自己叫来,并不是为了带他过节,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看这个过程——杨剪被她黏着,晚风吹拂又是残阳如血,初夏的北京多漂亮,他们离开一座宾馆。 这可真是经典镜头,可以放进票房大爆的贺岁片里,让全国人民欣赏。 李白不禁想笑,这也太无聊、太幽默了吧,尤莉莉把他当成什么?抢她男友的变态弟弟?至于么?至少她现在把他当成看着这些却不敢追上去的人。既然如此,他就更应该追了,也没有多远的路,追到之后站在两人面前,他要笑吟吟地问今晚吃什么。这才是将计就计。至少他不应该哭。李白摸了摸眼睑,心放了下来,他确实没有哭,但仍有液体滴落,滴上水泥和土地是黑的,就像水,滴上白色的t恤和鞋子的帆布面,却是红。 原来我在流鼻血。李白想。 太热了,刚才该让前台给我一杯水的。他有些懊恼。 那就不能追了,一脸血比一脸泪还要丢人,尤莉莉保准会在心里嘲笑他一万句,而杨剪会惊讶,会觉得莫名其妙。那晚饭还会有胃口吗。李白慢慢地走向相反的方向,在报刊亭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真拿在手里却又不想喝不想擦了,只是很想看看灯灯说的网站,他得解决刚才的疑问,那张黑色的脸。路过的人怎么看,他倒是完全没感觉,只是腿有些累,他不想走很远,好在学校附近网吧实在好找,李白走进看到的第一家,看了看价目表,把捡来的身份证和十块钱放到网管面前的服务台上。 “我要两小时。”他说。 “龙在天?”网管看看证,又看看他的脸。 “是龙在云。” “哦,看岔了,鼻子怎么回事?” “我有白血病,经常这样,一会儿就干了。”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