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干燥蓬松,枕头还有点皂香,烟灰缸里也很干净,确认了多少遍了,杨剪真的没有一蹶不振,没有像他那样,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李白稍微能够放下心来了。他蹲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一大块东西,拆开外面包的一层层报纸,只剩最后一层牛皮纸的时候,他抱着这块沉甸甸的“砖头”寻寻觅觅,最终把它放进了写字台最底层抽屉的最深处。 只有一小块空位,其他地方堆的都是学生的旧作业,看日期都有两年前的了,也能摸出一层薄灰,这抽屉应该不常打开。 那么,等杨剪发现这儿有十二万现金应该是很久以后。如果那时他想回到城市,这些钱足够他周转一阵子了,如果他想留在这里,也许可以用这笔钱盖个小房子,找个喜欢的女人,平凡安稳地度过一生。 但愿到时候人民币没有贬值得太厉害。 李白把背包丢出去,接着又自己钻出那空档,拉回纱窗,再掰回窗锁。放下全部家当,他只在卡里留了五千多块钱,包里除了矿泉水苏打饼干等杂物,也只剩下一沓病历,现在轻装上阵,该往哪儿去呢?李白一时没有头绪,只是想起苏轼的词,就觉得缺根竹杖或许也缺双芒鞋——是他在书店里的《中学生必背古诗词》上看到的。 也不知怎的,自从他在心里接受杨剪放弃一切跑去深山老林里当了老师这个事实,他就喜欢幻想自己是个学生,不喜欢写作业,每天因为受力分析而头疼。 穿一件t恤还是太冷,李白起了层鸡皮疙瘩,抱起双臂,缓缓走上后山。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雨又开始下了。 如果生命只剩下不到半年,理智的应对办法大概是找点自己真正想干的事,逐一去完成,争取少留一点遗憾。半个月过去了,李白把检查报告读上几遍都不会再有波澜,同时也对自己的毛病心知肚明,他就是因为缺少想干的事,只有那么一件刚刚还干完了,所以才像只无头苍蝇。 多见见活人也许会有灵感。 他绕过半座山,又回到来时看见杨剪的位置附近。乡政府门前已经空了,此处地势较平,边上这条短短的小街是青岗乡最热闹的地方,有不少商铺雨天还开着门。饭点已经到了,几步远外有家羊肉粉正冒着腾腾热气,李白收了雨伞,错身躲进窄檐下面,几步跑近,却在门口猛地停下,缩到门框外,用一只眼睛去看。 小店里几张桌子都坐满,最里面那张,脸正对他的位置上,坐的是那位眼熟的女老师。小脸杏核儿眼,肤色深却均匀,笑起来高马尾一晃一晃的,是非常开朗讨喜的长相。而她对面那位灰衬衫淋湿了一后背的,似乎就是正在逗她笑的人。两碗粉被端上来了,女老师从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杨剪。 李白换了一家吃饭,就在隔壁的小笼包,听着邻桌议论火把节的事,彝人最热闹的节日,说什么摔跤选美,居然就在明天。包子荤素点了两笼,李白蘸陈醋和辣椒油吃,却觉得免费的粥更适口。粥也没喝完他就付钱走了,因为看到门外两人路过,杨剪的雨披大概已经烂掉,他撑着那把花伞,盖着同事,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里。 隔了挺远,李白默默跟在后面,看那灰色被越淋越深,直到湿透。那两人还是有说有笑,脚下是那条山路,再走下去就会回到学校。李白一点也不想回去,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一看到杨剪就会没药可救地跟在后面,明明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抽烟,可是空烟盒已经被捏得稀巴烂了。他干脆放下伞一块淋着,仰脸张嘴想接住几滴雨……最终他的纠结换成一种恐惧,他居然开始害怕,怕把杨剪跟丢了,怕雾把视线挡住,前路已经比来路要短,却空空的只剩自己一人。 好在没有。杨剪是钉在眼中的路标。 再待一会儿,一小会儿,然后我再走吧。李白对自己说。 他像做贼一样守在校外,一点零六,杨剪没进去多久就走出校门口,换了身干衣服,身后跟着一个小韩,四点一刻左右他们一人领回来三个孩子。四点二十七,他又单独出发了,那时雨下得正猛,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一辆上了年头的皮卡开到大门前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