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永远只有黑灰色的那几件衣裳,毛糙的运动鞋鞋带黑乎乎的,里面的泥灰怎么洗都...洗不掉,泥灰像是侵染进了每一缕纤维似的。 他的第一次自我介绍,说他叫陆臻,还拍了拍胸脯,朗声说陆简是我爸,满脸的荣耀与自豪。 班上同学不认识陆简,于是他说,南京路背面麦田对面的大烟囱你们知道吧,那就是我爸开的。 这下同学们都知道了,南京路的大烟囱,里面每天都会冒出滚滚的黑烟,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同学们顿时对陆臻便高看了一眼。 年少时,谁都有崇拜的人,陆臻最崇拜的便是他的父亲。 而角落里,沈括垂下了头,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最崇拜的人也是父亲,可是... 麦田对面的大烟囱,那是让父亲每天咳嗽...生重病的地方。 陆臻被老师安排到沈括身边,和他当同桌,陆臻坐下来,便从包里摸出一罐健力宝递给他,开朗地笑说:“以后就是兄弟了。” 桌下,沈括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拇指的指甲都快按进了血肉里... 陆臻完全没有察觉少年的变化,他拉开了易拉罐,递给沈括:“以后有事儿,招呼一声就行,我叫陆臻,我爸是...” 他话音未落,沈括接过了易拉罐,站起身,浇淋在从陆臻的脑袋上。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沉默的少年... 竟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 冒着气泡的健力宝从陆臻的头上浇下来,顺着他的头发丝滴落,胸襟前也湿润了一大片。 陆臻“蹭”地站起身,抬脚便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沈括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着他,满眼憎恶与仇恨。 沈括从来没有那样去恨过一个人,真的,从来没有。 从那日起,两个死对头的梁子便结下了。 沈括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陆臻,原谅陆家,原谅每一个姓陆的人。 在后来无比漫长的一段岁月里,沈括开始在陆臻身上花心思了,不再是如第一次那般明目张胆地对付他。 他的复仇计划,宛若一张蜘蛛网,缓慢铺开,陆臻就如同一只笨拙的大甲壳虫,虽然有力气,但始终挣脱不开沈括设计的牢网。 他让陆臻失去了老师的喜欢,渐渐对学习失去兴趣,开始朝着吊车尾的方向发展。 让他暴躁、让他愤怒... 复仇的火焰在沈括的心里烧灼着,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他计划把战线拉得更长,十年二十年,都不足惜。 怎样毁掉一个人,无非是在他最巅峰的时刻,将他从顶峰推入悬崖。 毁掉他的自信,毁掉他的尊严与灵魂。 沈括心思很深,他不常爱一个人,更不常恨一个人,既然恨了,那就是深入骨髓的。 可是很奇怪,直到现在,他都能够清楚地记得,那个阳光恣肆的少年坐到他身边,说“以后就是兄弟”时,那清澈明亮的眼神。 其实沈括心里知道,不该恨陆臻,可是不恨他,他就不知道该恨谁了。 陆嫣是一个意外,沈括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地闯入他的生命中,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陆臻是她的家人,她张开双臂守护家人的样子,就像他守护自己父亲一样。 沈括生平第一次心软了。 第一次心软,一生都会对她心软。 陆嫣推着车,头重脚轻地回了家,家里人似乎没有发现她一夜未归,陆臻依旧关在房间里看书,陆简西装革履,在镜子前系领带,准备去参加论坛峰会。 瞥见陆嫣失魂落魄进屋,陆简有些讶异:“小嫣,这么早你这是...” “晨练。” 陆简似乎没有怀疑,给自己系好领带,拿了公文包准备出门,奔驰车也已经候在了车道旁。 “您认识一个叫沈建寻的人吗?”陆嫣上楼的时候,忽然回头问。 陆简换了鞋,随口说:“谁?” “您以前的一位员工,他是我朋友的爸爸...” “哦,没印象,陆氏的员工,管理层的我基本大概都能叫出名来,但下面的工人...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他怎么还会记得工厂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工人呢。 陆嫣明白,这事,谁都怪不了。 国内早期重工业的发展属于先污染后治理,都是这条路走过来的。 时代要发展,历史的车轮碾过势必会留下黑色的褶痕。 可是昨天晚上,沈括差点没有爸爸了啊! 陆嫣重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很快,枕头也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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