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缓步走到姜鸾对面,卢四郎刚才坐着的锦席旁边,端正笔直地跪坐,正色进言。 “那是因为,裴中书只对殿下说了一半的实话。还有更重要的一半,裴中书藏着未说。” 姜鸾果然应声抬头,露出了感兴趣的催促眼神。 谢澜便在那道明亮而专注的催促眼神里,毫无保留地往下说。 “裴中书如今的高位,区区贪墨的罪名,自然是扳不倒他的。但以贪墨的罪名指认他,也并不是想要扳倒他,只是开始查办裴中书的一个藉口而已。” “臣曾和殿下说过,读史,可以知兴替。历朝历代,所有倒下的高官权臣,一开始被追索的罪名,通常都是无足轻重的小罪。但只要开始查办,就有藉口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审他周围的人,严刑逼供,撬开他周围人的嘴,逼出供状。” “坐到高位的人,手里没一个干净的。多多少少都会犯事。之前位子坐得稳固时,自然有众多的忠心下属仆从拱卫在侧,替他担下许多阴私事。只要手中权柄不倒,高位不塌,权臣身边的下属仆从也都是安全的。” “但只要开始查办他,让他身边的人看到,赫赫权柄有倒塌的可能,就会有人怕了。原本一个字也不会吐露的秘密,为了免死,会争相恐后的吐露出来。哪怕真正的忠心属下不愿吐露,也有大把的人以各种酷刑逼着他们吐露。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一开始的那个小罪名只是个引子,引出后面的供状,才是要真正定下的大罪,死罪。” 说到这里,谢澜总结道,“这也臣之前所说过的那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殿下。” 姜鸾听着听着,陷入了深思。 “学到了。” 她叹了口气,“真脏啊。” 她抬起视线,若有所思地望着卢四郎离开的那个方向。 “所以从一开始,以一窖子金的大价钱,换下卢四郎这个卢氏嫡系的活口。就有人打算用这么脏的手段对付裴中书了吗?” “那也是因为裴中书手里不干净。”谢澜的神色露出一丝极浅淡的讥诮。 他冷冽地说,“裴中书六月里查抄卢氏家产,吞下的数目,或许比上缴国库的还要多。” 姜鸾一摆手,阻止了他要继续说的话。 “查抄卢家的事,他手里是不干净。但他心里是干净的。裴中书牢牢攥在手里的钱去了哪里,我大概知道。今日跟你当面说过了,以后你不要再用这件事攻讦他。” 谢澜默然片刻,应下,“臣谨遵殿下吩咐。” 上次两人在六部值房低声商量时门没关好,不知漏了哪几句被门外的裴显听见,他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就起身走了。 二月里寒风料峭的,姜鸾今天特意嘱咐把正殿的门大开着,表示里头没说什么不能听的私密事,外头的人也别听壁角的意思。 殿门大开着,门外挂起的厚厚的布帘子被穿堂风吹得不时摇摆几下,灌进来的风不小,正殿里点起的炭盆都聚不拢热气。 守着炭盆的春蛰和夏至两个正小声嘀咕着,“门开得这么大,冻死个人,那位今天来不来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齐齐高喊。东宫正阳门外值守的禁卫们扯着嗓子大喊,“小的见过督帅!” 裴显来了。 人远远地刚踏上东宫大门的台阶,禁卫们的一嗓子喊得人尽皆知。 等他步履从容地走近,撩开挡风布帘子走进正殿时,谢澜已经收拾好了书卷笔墨,站在门边,向姜鸾拂衣行礼告退,和裴显擦肩而过,直接出了殿外。 姜鸾斜靠在明间正中的罗汉床头,脸冲着门外,指尖闲散地敲着面前的红木长案。 “裴中书几天没过来了。瞧见了门口新安置的厚布帘子没?挡风的。以后门不关了。你也别站门外,人到了直接进来。” 裴显回身瞥了眼厚布帘子,什么也未说。 他把手里的提盒放下,放在姜鸾面前的长案上。 “今日入宫得晚,路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