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你那手字,旁人学也学不来,不然我就替你抄几遍了。听说是叫你抄范仲淹的诗文?” “是。范教授同范仲淹是本家,最爱叫我们抄范仲淹的文章了。这回范仲淹因为‘百官图’而被贬饶州,旁郡有个梅尧臣,便给他写了一篇《灵乌赋》,叫他保全自身,不要为了旁事多言。他于是也回了一篇《灵乌赋》,驳斥那梅圣俞。范教授爱极了范希文的这篇,连叫我们背了几日,今日又叫我罚抄了。” “范希文的文章,想来都是好的。范教授令你抄几遍呢?” “这回不多。” “不多是几遍?” “十遍。” 满屋的人都笑她。这三姐儿三天两头罚抄,前些日子喉咙不好没去上学,才得了几天空。这甫一回家塾里读书,又被罚抄了十遍。 《灵乌赋》也是刚刚传入东京来,当下知道的人不多,朝烟以为是篇长的。不想朝云饭后在她这里默了一遍,也才四百余言。比起某回她抄了十五遍王子安的《滕王阁序》,这回算轻松了。 朝烟看她默在纸上的字,啧啧两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当真是好句!这般好的文章,配你的字,可真是……” 朝烟自己的字是极好的,不仅飘逸俊秀,也常得他人赞许,怎的一母同胞的妹妹的字却是这样。 朝云当然晓得自己字丑,从姐姐手里把字抢回来:“若是哪日,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了我的手,直接在纸上写上字就好了。” “直接在纸上写字?那不就是拓印,或是模勒?” “模勒实在是麻烦,在雕版上头但凡刻错一个字,整块板就废了。要是有不那么麻烦的就好了,想在纸上弄什么字都行。那样的话,我自己编的诗集抄本,也能流传于坊市,省得再手抄或是模勒。” “凡是能帮你省力气的主意,你都想得出来,怎么却不想想如何把自己一手字练好了。”朝烟拿起笔,蘸了墨水,写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八个字给朝云看。 朝云撇撇嘴:“我再怎么练,也写不出姐姐这苍劲的飞白。” “表姐的飞白才是一绝,我的飞白不及她。”朝烟又再写一遍这八字,不过这回用了真书,横平竖直的八字才显得工正,“可我的真书却是顶漂亮的。若我是个男儿,我的真书也是能拿去裱起来,挂到书画院子堂前去的呢。” “为什么要是个男儿?字好归字好,管是男是女做什么?人家看姐姐的字,又不是看姐姐到底是不是男子。你这么好的字,怎的不能挂出去了呢?”朝云嘟囔。 后面的几个婆子又在暗暗地笑了,自家的两个姐儿虽然脾性习惯相差甚远,可这骨子里的一点傲气倒是一点儿不差。向人夸伐自身也一点儿都不脸红。 但朝云说的也是真话,她的真书,确实媲美书画行里能卖钱的名家墨宝。 姐妹俩一厢话说好,朝云早早回山光阁去了。她自己的书还没抄完,今晚上可有的忙。朝烟在罗汉床上闲坐,拿了一会儿的绣针却也静不下心来做女红,跟孟婆婆说起了话:“我一两年不去家塾,现今东京学林传着的诗文竟也不知道了。今日若非云姐儿来,我都不知道范仲淹又出佳作。” 孟婆婆便建议:“要不让罗川替姐儿时常上街去,打听打听小儿新传唱什么,再问问有没有哪位大学士又写了什么。” 朝烟揉捏着手上可怜的绣布。上面只有十几针,却已经被团过几百回了。 “罗川在街巷里熟悉,知道哪家的炙猪肉好吃,也知道哪里的瓦子棚子最大,可那文字的功夫他也不通。要想知道当今士林在夸谁的文章,还得我自己上街去听。” 孟婆婆笑了:“姐儿这便是又寻借口出门玩儿咯。” “怎么叫寻借口呢?”朝烟把绣布一攥,正襟危坐,“我这是要堂堂正正地出门去。” 朝云回去了,屋里只剩了朝烟底下的人。孟婆婆陪她讲话。秦桑在边上,听到“出门去”三字,眼睛都亮了。燕草却拿了朝云之前信手写的几个字给秦桑看,悄悄说:“你看,姐儿的字也好,这文章的义也好。” 秦桑识字,可不如燕草这样文绉绉地喜欢诗词歌赋。她心里惦记的第一名是姐儿,第二名是吃,第三名是睡。旁的事物都不及这三样重要,更别提这种文章了。“好好。”她只应付应付燕草。 “你都不看一眼,怎么说好!”燕草嗔她。 “姐儿的东西何消看呢。再说,这是范相公的文章,义肯定差不了。” “……”燕草无言可对。 朝烟听见了角落里这两个女使的窃窃私语,悄悄瞥一眼,笑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真书:即正楷 第6章 妾室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