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巍沉默片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青城掌门并不嗜酒,从过去到而今一直如此,所以这数罐竹筒酒绝不是他酿给自己的,倒是车山雪向来贪念杯中物,对天下好酒如数家珍,过去每逢开心事都会痛饮三杯。 如果现在告诉车山雪,这是他自酿的酒,恐怕两个人都会尴尬不已吧。 过去谌巍才不会在意车山雪尴尬不尴尬,但今天是大年三十,元惠十七年的最后一天,人人面上端着笑容,形成了一种古怪的氛围。好像谁说扫兴的事,谁就是罪人。 于是谌巍犹豫了片刻,把这第一扫兴的话按回肚里,并对着车山雪说出了第二扫兴的话。 “你不能喝酒。”他说。 “……” “掌门大人,除夕夜啊,”车山雪不敢相信谌巍真的说出了这句话,“养病这么久,喝一小口总没问题吧?” “你完全按照吩咐开始养病才四天。”谌巍道。 “……” 车山雪无言,一脸深沉的想,怪不得是宿敌呢。 这较真的性格实在是太不讨人喜欢了。 而谌巍整理好书案,从车山雪手里拿走——或者说夺走——竹筒,塞进暗袋中。 “等会儿我青城门人要祭祖,估计你也不想去,等摆酒吃饭大约很晚了。我吩咐了剑仆提前给你做,让他们把你和你徒弟的饭菜送到供奉观,到时候你在那边自己开一桌就好,吃了饭早点吃药,除夕守夜的事喊你徒弟,我要是知道你到了戌时还没有入睡……” “谌巍,”车山雪面无表情地说,“哪个竹熊精附了你的身?” 谌掌门啧了一声,只觉得自己难得操心这些,还有人不见好。 他径直出了君子堂,对在堂外等候的长老弟子点点头,任由剑仆给他撑伞,把车山雪留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走得太干脆,所以他没看到君子堂里发生了一件会惹火他的事。 听着谌巍一群人离开的脚步,车山雪从袖中掏出又一罐竹筒酒,摇了摇,对晃荡的水声庆幸道:“幸亏留了一手啊。” 厉鬼们把竹筒挖出来后,其实在里面挑拣出了两罐能喝的竹筒酒。 邀酒前车山雪就想到没收的可能,但他还是邀酒了,因为今天他突然想和谌巍喝酒。 可惜,月有圆缺,事有满半,既然谌巍不答应,今晚他只能寂寞一人独饮。 唔,该选在哪里,去品这杯谌巍七十多年前给他酿的酒呢? *** 除夕夜。 青城山上下灯火通明。 风摇祠,谌掌门站在队伍最前面,领着人给历代先师上香。在他后面,因为刘家一事,难得到的这么整齐的青城上下乌泱泱一片跪下,和谌巍一起拜天地祖师。 祠堂里,刚被人清洗过的数百石碑在烛光下焕发着碎金般的暖光。谌巍从蒲团上站起,目视这无数先祖姓名,再次鞠躬一拜。 青城长老和弟子们同样一拜。 不求兴盛,不求安康,只求青城剑门的道统能继续传承。 前世最后所见的人族残败之景飞快地从谌巍眼前闪烁,他眨了眨眼,抛开那些复杂思绪,再次一拜。 若青城道统能继续传承,想来人族同样无忧。 谌巍在心里说完这些,睁开眼站起,挺直腰背。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