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冻着,衣服就算不时髦,棉袄棉被也不比别人少;她甚至不用做家务,烦重一些的杂活都有下人们来做。比起从小帮人家做丫头的小月,她简直命好得不能再抱怨。 可是除了这些,隐隐约约地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总在她心中涌动,让她觉得苦恼。很小的时候希望有亲妈,再大一些知道有这样的亲妈还不如没有的好。读了书明白人有各式各样的活法,她也想活得硬气,但捱不得穷吃不了苦,再硬气也不能摆脱她靠季家长大的现实。 她要是有良心,就该报季家的养育之恩。可她又想凭什么,并不是她要求来这世上的,是季祖萌瞧上自家佃农的女儿,把她带到了世上,他怎么就不该好好养她?一样是他的女儿,别个有父母撑腰,可以挑婿可以读书,她呢,不嫁沈凤书就会有比沈凤书更差的人选。读书,季太太说家里能供她读大学,可除了学费之外,在学堂也有其他开支,纸笔墨书、同学往来哪一样不要钱,如今尚且磕磕巴巴勉强支撑,将来到了外地读书,吃穿用更多一笔开销。 所有的念头一闪而过,汇成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明芝打了个寒颤,想到昨晚的打算。她自己不可能跑出去做生意,一来季家不会允许,二来也不像话,她不管生计,但听说过外头做点事处处需要打点,不然被人骗了本钱去都无处喊冤,她熟悉的人里只有徐仲九还能信任。 跟着徐仲九出入过花钱的场所,明芝知道他看不上她的小钱。而且即使不清楚他的居心,她也明白他对她算是很不错了。 明芝沉稳地问,“你看,现在该做点什么投资?” 徐仲九见她迸出来这么个念头,笑了一笑挖苦道,“嫁汉靠汉,你嫁的男人有钱,不用你出去折腾。我才说你大姐满脑袋的经济文化,你听着学上了?” “我是真想挣点钱傍身。”明芝见他满眼睛的揶揄,“哪天要是我俩的事闹出来了,我也得有钱可以跑啊。” “我俩有什么事?”徐仲九抖抖腿,漫不经心地说,“你圣洁着呢,昨天还打了我,跟我能有什么事?” 明芝一窘,话就说不下去,千辛万苦发了句狠,“那你走!” 徐仲九站起来,低头看明芝,明芝不肯示弱,朝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他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行了,我知道了,等想好了告诉你。现在你休息吧。”他不老实的眼神滑过她整个人,涌出了密密的笑意,“活着才要紧。” 给个巴掌、给把糖吗?明芝咬住牙不吭声,看着他轻快地走出去。过了很久也没听到动静,也不知道他怎么下的楼,但想必没被人发现,外头始终静悄悄的,仿佛世间已经睡去。 第二十六章 徐仲九走后,明芝才想起忘记跟他说友芝已经知晓的事。但友芝向来面硬心软,那天她又把责任全归在己身,料想友芝不会告诉别人,所以不是特别担心。等到再见徐仲九的时候,总有机会说的。 谁知第二天她被季祖萌带着匆匆赶往上海,同去的还有季太太和初芝,却是因为沈凤书病危。两个女儿还是大姑娘,季祖萌简单地说沈凤书在医院突然休克,具体原因没讲。明芝尚有些热度未退,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椅背上一阵阵地想吐。后来更是觉得热烘烘的已经涌在喉咙口,她忍不住请司机停车,打开车门的时候就吐了半口在手里,幸好捂得及时,没弄脏车子和衣服。 明芝来不及跑远,蹲在车边吐了个撕心裂肺。但她昨天一天只吃了点藕粉,胃里直抽,头涨眼热得泪都淌了下来,吐来吐去却只有黄胆水。 等回到车上,虽然后排三个都没说话,但明芝感觉到他们无言的指责。不过她也不是往日的她了,虽然低着头不说话,但毫无歉疚:她本来在生病,是他们硬把她从床上拖起来拉着走。但凡能憋得住,谁也不愿意在路上吐吧,没吐到车里已经是她替别人着想。 到了医院,沈家人早就等在门口,把他们带到病房。沈凤书神志不清,脸色蜡黄,身上插着不少管子。明芝原本觉得自己对他没多少感情,见了他这样蓦地里心口又酸又痛,眼泪刷地奔涌而出。 季祖萌叹了口气,让初芝扶着明芝出去休息,他自己找了医生问病情。美国医生会一点简单的汉语,指着病历告诉季祖萌,沈凤书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手术,而且战场的医治水平有限,导致他肉体缺损严重,并且附睾部位也一直在发炎。这次治疗原想改善病况,谁知注射抗生素的时候发生了强烈的过敏反应,沈凤书在数分钟之内情况恶化,最危险时甚至失去心跳,抢救过来后又并发了肺部感染。 医院对负责打针的护士做了处分,目前这个护士已经被辞退,美国医生摇着头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着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