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脸上一丝都没露出来。没办法,初芝年纪还小,向来心高气傲,不是肯将就的人。孩子可以犯糊涂,做长辈的可得及时拗过来,不能跟着她热血上头。 初芝双手交叠,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眼神却固执地盯着地上,看也不看桌上的一张照片。她知道母亲在生气,搁从前她早滚在母亲怀里撒个娇,把怒气先平了再说事。然而现在,不知怎么初芝失去了那份心境,她想自己是长大了。 明芝出走时炸掉季家的仓库,出头收拾烂摊子的是季祖萌和初芝。季祖萌心疼大女儿,原本不要她跟着,但初芝坚决不肯,她认定自己负很大的责任,一是没有察觉仓库使用的真实情况,二来她自认对明芝的那番话过于刻薄,导致后来的恶果。 她那时是怒了。蒋家和沈家两对姐妹对她进行了私房话般的告密,让她又气又惊,加上打小不喜欢明芝,一旦有事,更加厌恶这个异母妹妹,火头上失了分寸。 大表哥不忍让她下不了台,事后才细细与她分说。只是她想不开,不愿意向明芝低头道歉,没想到明芝竟然会…… 初芝暗暗叹气,做错事,自然要受到惩罚,所以再难堪,她也得去做。 季太太喝了小半盏滚烫的茶,仍没见到初芝放软态度。她怎么能和自己女儿认真计较,只好放下茶盏继续苦口婆心,“又不是叫你立刻跟他成婚,不过见上一面,有什么难的?你整天跟着你爹在外面做事,从来不小家子气,怎么就别扭了?” “姆妈,我还不想嫁,这样见人没诚意。” 季太太没好意地说,“做生意货比三家,姑娘家定终身更得郑重,不见怎么知道面长面短是否趁心。万一正是想要的那个,错过了岂不是可惜。大女,你奶奶年纪不小,等着抱孙子呢!她拿你当心肝宝贝,你忍心让她盼了一年又一年?” 搬出季老太太,初芝不能不动。她拿起照片看着,好半天迸出句话,脸已经涨得通红,“这人好像有点地包天。” “真的?”季太太拿过来细看,果然从一寸的照片上找到了端倪。此青年男子虽然算得眉清目秀,但下巴微微外突,果真是个“地包天”。她失望地放下照片,“箩里拣花,越拣越花。可惜你七表弟不成器,不然倒可以亲上加亲。” 屋外细雨无声,虽然已是初春,气温却仍未大幅上扬。季太太失望之下,顿时觉出了阴寒。她扯了扯夹袄的衣角,嘟囔道,“不知多少天没见太阳,人也要发霉了。你爹呢,今天怎么没出去?” “他在前面见客。”初芝简明扼要地说。她怕说了来客是徐仲九,让季太太又起杂念。 可惜,季太太心思敏捷,已经自动联系到他,“按你看,他和明芝真分了没?” 初芝忍无可忍,嗔道,“姆妈!没听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季太太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徐仲九也是受害者,至于一时昏头想和明芝结婚-谁还能不犯点错?孤男寡女,又都在青春年少,难免的。既然他已经想清楚,不再受冲动的迷惑,不如给他机会。说不定出过一次毛病,以后就对外来的诱惑绝缘,就像季祖萌,年轻时犯过错,但从那以后一直是模范丈夫,知寒问暖。连生许多女儿,他未曾有过一句牢骚,婆婆看在儿子份上,也没有发出任何怨言,人前人后都说她当家辛苦。 不过她知道初芝听不进去,轻描淡写地只问其他,“他调到别的地方后倒是比从前闲了些,你大表哥有没有跟你说具体是什么部门?”去年年末,沈凤书把徐仲九推荐给从前的同撩,季太太等只知道是新建的一个局,成员多是青年精英,直接受委员长领导,堪称前途无量。 初芝心知母亲旁敲侧击,用意无非仍是撮合。她心里厌烦,但知道把想法说出来只会惹得母亲不悦,因此只是找了个理由退了出来。 走到廊下,正好佣人把徐仲九带来的礼递进来,初芝又是一阵恼怒,要不是他仍然这付殷勤模样,季太太怎么会不肯歇了那条心。 她从小到大都是想到便做的性子,当下也不去做他事,守在路上只等徐仲九。 “等我?”见到她,徐仲九一阵意外,“干吗不进来,你看你头发都淋湿了?” 初芝看了看周围,“跟我来。”她把徐仲九带到观花楼。其时尚未到春暖花开,不过牡丹已有花苞,只等几场春风暖阳。 没了被人听去的担忧,初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以后你不要来我家了,我妈叫你做事,你推掉就是,我会替你解释。”上回季太太别有用心,找了徐仲九送她去上海,害得初芝周身不适,若不是怕失礼,路上便想说这番话。憋到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还有那些礼物,更是没必要,我家不短吃少穿。”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