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不知道,如今自由是自由了,钱也有一点。若想闯一番,她毕竟是女子,只怕满天风雨;若是嫁人,不提是否甘心洗手作羹汤,先是心上仍有一个人在。他时好时坏,却是闯进心扉的第一个,又时不时来撩拨一番,让她怎能轻放。 “你呢?”她反问。 徐仲九转了转杯子,沉吟着说,“当然是爬得越高越好。”他朝明芝腼腆地一笑,“不瞒你,我确实利欲熏心。从前光想着把踩过我的人都反踩到脚下,最早的那些确实被我踩下去了,可又有新的出现,所以我不能停,也不想停。”他放下杯子,握住明芝一只手,十分恳切地说,“不提别人,只说顾先生,他想用你,他儿子喜欢你,我就不好和你亲近,免得什么时候不明不白做了枉死鬼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芝抽出手,波澜不现地实事求是,“那我看你还得奋斗许多年。”顾先生和几条道上的人都打得火热,徐仲九想摆脱,谈何容易,除非远走高飞。 徐仲九心平气和,“他会老,我还年轻。”闯世界,还不都是闯出来的,花花世界哪见谁能一直霸住了不认老。他又握住明芝的手,斩钉截铁道,“不到那一天,我绝不死心。” 明芝未曾想他有如此野心,一时间愣住了无话可说,可回心一想,难道顾先生之流不是这样过来的?大浪淘沙,就算被风浪卷走,也好过无知无觉,做一世别人的垫脚石。她何尝没想过,不要别人安排她的此生。 徐仲九见她眼神闪烁,从惊讶、迷茫至坚定,心知对她有所触动,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喜,人生难得一可以信任的帮手;悲,洪流中哪容易立足,何况女流之辈,只怕殒身无地。他轻轻举起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却是什么都不再说。 第七十九章 此时天津正是一年中的好时光,不冷不热,舒适宜人。徐仲九和明芝深居简出,然而处身在这样一个繁华热闹的城市里,难免会兴起玩乐的念头。 徐仲九放下手里的小报,若有所思地看向明芝,后者坐在桌边,用软布慢吞吞地擦去枪支保养完溢出的润滑油。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抬眼迅速回看过去,数秒后发出一声冷笑-小报的版面正中是一张女子的照片,旁边有小字注释:海上名女伶男装小影,那人头发上也不知打了多少发蜡,油光可鉴。 徐仲九微笑着辩白,“我只是在看这些。”他指向报上的广告,“屋顶花园,业已重开”、“西湖别墅,西餐最佳”之类,“去起士林吃西餐,怎么样?” 明芝不置可否,只顾做她的事。徐仲九也不生气,等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才又问道,“去起士林吃晚饭,怎么样?”明芝点点头,自顾自进房装扮。 他俩虽是胆大,但毕竟刚在太岁头上动土,因此各自扮得面目全非。徐仲九略动些手脚,染得两鬓灰白,又贴了两撇小胡子,穿一身崭新西装,跟哪里刚出来见世面的乡巴佬似的。明芝满头卷发,花团锦簇的新旗袍,大红半高跟鞋,和装老的徐仲九像一对老夫少妻。就算是六国饭店的茶房在面前,一时间也认不出这两位便是那对风华正茂的青年。 时间还早,两人进了一家咖啡馆,叫了两客布丁来吃。明芝倒有心尝尝冰淇淋,可徐仲九不给她吃,理由是时节未到,吃冰东西容易寒肚,身为女子必须格外注意保养。 明芝只是冷笑,她被打得剩小半条命的时候不见他出来当保护人。如今天晓得她还会不会结婚生子,他偏偏来唧唧歪歪。 她杏眼斜睨,唇角微撇,冷峻之外别有一番风姿。 徐仲九挖了一大勺布丁送到她嘴边,低声哄道,“我知道我是唠叨了一点,可真是为你好。就算季家没人和你贴心,难道也没派个老妈妈教你这些?” 明芝哪肯当众吃他递过来的东西,徐仲九又哄道,“做小妻子的哪能不撒个娇,老爷我是顺势而为。别闹,外头人多眼杂。”看着明芝吃了,他心满意足,“这才乖……啊哟。”却是明芝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徐仲九一边看马路上的风景,一边闲闲问起明芝童年诸事。 明芝皱眉,“有什么好说的。”佃农家女儿生的野种,自然没有好品性,不能哭,笑也有不是。喜欢笑是天生不知端庄,长大了没准跟她娘一样狐媚。而且她娘放着名门大户的姨太太不做,竟跑出去大张艳帜,简直脸皮厚到了家。要换了懂廉耻的,即使为生计堕落风尘,也时刻抱着一颗回归正统的心。 “大小姐从小很讨厌你?” 那是肯定的。季太太头胎没得儿子,虽然有些失望,但初为母亲,对长女爱得如同明珠一般,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掌心怕摔。谁知季祖萌在孩子出生未久便闹出花花事,不仅如此,他还让外头的女人怀上孩子,季太太一口真气差点就此泄尽,要不是有女儿,恐怕合离的心都有了。 在老太太的安抚和娘家亲友的劝慰下,季太太忍。她拿出嫁妆支持丈夫,一边飞快再次怀孕。她的顾全大局,衬得佃农女儿除了享受之外毫无用处,是个养不熟的“小的”。尽管生的又是个女儿,但丈夫的心完全回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