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暗笑二人仍如少年时代一般暴躁。 “老洪,咱们算认识一辈子了,走了那么多弯弯绕绕,认识世上成百上千人,能称之为好朋友的,寥寥无几。他还在人世的消息,连儿女子孙也不知情……” “你、你们……为何不说?” “最初是我诸多顾虑,目下轮到他死要面子,但总会有适宜时机。记住你答应过的,无论如何,别让旁人看出端倪。” “连阿桐也瞒?” “多一人知晓,多一分危险。让那老太婆活在记忆里,未尝不是好事。” 洪朗然朗目精光灼灼:“小阮,往后有啥需要协助的,尽管开口。” 他英气逼人的面庞,散发经年未变的诚恳。 平静注视他半晌,她温言道:“我需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我照样给你办了!” “哪里有什么刀山火海?”阮时意失笑,“我只希望你——彻底忘了‘小阮’,好好爱惜夫人。” 洪朗然愣住,窘迫之情陡生。 沉默须臾,他小声道:“我对她又没有不好,事事都由着她呢!” “可你老在人前人后提另一个女人,让她多难堪啊!从今以后,加倍对她好,尽心尽力弥补,为时未晚。” 阮时意字字出自肺腑。 有些话,她曾劝过无数次,可他死活不听,还钻牛角尖。 事过境迁,他该回头了。 见洪朗然尬笑未答,阮时意环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洪府,柔柔道出心声。 “老洪,你定要长命百岁,至少……弥补她四十年。” ***** 当马车从将军府缓缓驶向城南义善堂时,阮时意疲倦欲眠,懒懒靠在软垫上闭目而歇。 洪朗然告别前最后的郑重点头,解开了纠结数十年的心结,让彼此回归正位。 作为“徐太夫人”,她完全理解洪夫人操持的那份心。 换作是她,她也绝不愿自家儿子把丈夫爱慕的那张脸娶回家中,日日看着锥心。 她曾觉自己“年少守寡、力挽狂澜”如何命苦,可试想易地而处,徐赫没离开,没“身亡”,而是终日挂念别人家的寡妇……她估计早就发飙了。 但洪夫人没有。 她在嫁给洪朗然时已然知悉丈夫心里装的是别人,仍义无反顾为他生儿育女,肩负一家主母的责任,每日把家事处理妥当,也将自身仪容拾掇端丽…… 所有该怨的、怒的、恨的、憎的,全数化为力量。 为妻则柔,为母则刚。 “徐太夫人”与洪夫人,均全力以赴,活出风采,遗憾终究无法成为朋友。 阮时意忽觉,《万山晴岚图》维系了她和友人的情谊,在索还过程中,与萧桐、洪朗然及平家母女的恩恩怨怨,总算一笔一笔交割完毕。 也许等其他那几幅一一寻回,她和徐赫,该痛痛快快作个了断。 如若他真赢了赌局,她会心甘情愿听他安排吗? 假设她胜券在握,又能狠下心回绝他的请求吗? 事到如今,她越发不确定。 车外喧嚣声此起彼伏,教她恍然陷入半梦半醒状。 梦中,徐晟那孩子的信口开河之词飘忽而来——精明聪慧如您老人家,定能把那些小兔崽子吃得死死的,占他们的便宜,完全可以那什么丛中过、什么什么不沾身的…… 而徐赫的低沉醇嗓则附在她耳边哼哼唧唧——我年轻力壮,体魄强健,技巧纯熟……你我天生一对,无缝契合,相识多年,难道不该优先考虑我么? 阮时意蓦地惊醒。 从车窗内渗透而入的寒风,并未能吹散脸颊的滚烫。 定是脑子抽风了,才会把祖孙二人的浑话记在心上! 她骨子里有这般……浪? 眼看离义善堂不远,阮时意急忙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整顿衣裳,以便随时下马车。 这两日,她手底下的人已着手动用齐王和洪家的募捐,挑选地皮,准备筹建新学堂和庇护所。 随着京中两大名人的加入,她的计划得到更多不同层次的商家响应。 是日,蓝家兄妹正在亲力亲为,踏入城南大片老巷,研究哪些该拆除,哪些该保留。 一见阮时意莲步而来,蓝曦芸抛下两块砖头,兴冲冲奔来。 闪亮小眼神宣告——那爱打听的毛病又犯了。 “阮妹妹!我表舅公和表舅……跟你那位,真打起来了?瞧不出来!小先生竟能扛得住洪家父子的轮番上阵……” 阮时意皱眉:“起了点误会而已!别以讹传讹,再说,我刚从大将军府过来,都解释清楚了。” 蓝豫立闻声,手执图纸,从一家破落院子大步而出,见了阮时意,颔首致意:“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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