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郎请坐。”梁峰抬手请他入座,又介绍了一旁的段钦,才道,“听闻张郎原先曾在中丘王帐下听命,因何前来晋阳?” 这话说得温文尔雅,却也有几分试探之意。张宾一哂,也不理会在旁观的段主簿,径直道:“小子正是听说了使君制科之事,才前来一探。未曾想,这并州气象远超所料。只是使君此举,岂不是把自身置于火上?” “哦?”梁峰眉峰一挑,“愿闻其详。” “自魏文定九品后,天下莫不以世家为重。高门阀阅把持朝政,累世公卿,非上品不取。使君却要另辟蹊径,设这制科。选吏还是其次,只这考校之法,就足以流芳千古,为百世之良方!然则并州高门凋零,尚可一试。若是使君安定一州之后,再用制科,高门岂能罢休?”张宾毫不迟疑,侃侃而谈。 只是那句“制科定能流芳千古”,梁峰便知面前这人肚里有真才实学。是啊,制科不就是科举前身,这可是统治了其后一千余年王朝的不二法宝,梁峰怎会不知?而他所说的开制科的时机,也正是梁峰一反九品中正制,悍然开科的原因。高门的反扑和警惕,他怎么可能毫不在乎? 如此开门见山,一语破的。这眼光见识,足以让梁峰心头暗赞。 然而只是看穿这个,远远不够。梁峰微微一笑:“张郎言重了。只是从权之法,哪能使得高门皆忧?如今并州为官,仍要以世家为重。” 张宾并不接这话,继续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嘛,不外乎朝廷诸公对使君的防备。裴都督只是先例。上党为洛阳咽喉,并州须得放在可信之人手中。使君乃是外姓,出身又非高门,就算此刻兼任并州军事,这顾虑也不会烟消云散。若是有一日,东海王平定了伪帝乱局,怕是使君立刻要迁往他处。换别的州郡还好,倘若朝廷命使君入朝为官,岂不糟糕?” 梁峰的笑容凝在了脸上。这一点,远比制科麻烦。没人比梁峰自己更清楚,他这个都督,实则是巧取而得。杀了裴盾的罪过,司马越可能忍上一时,又怎会忍得一世?张宾这话分毫不差,只要司马越夺得了权柄,彻底消灭了成都王带来的隐患,他恐怕就会成为率先被解决掉的那个人。 若是换一地经营也罢,不过是重起炉灶。怕就怕被司马越把他招到洛阳当官。朝官看起来位高权重,但是生命却掌握在旁人手中。当初卫瓘与汝南王司马亮共同辅政,录尚书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简直位极人臣。结果照样被贾后矫诏诛杀,一夜间险些灭了满门。 当身处中央宿卫军包围下,六军六营十万兵马。再多的私兵也称不上依仗,还不是任人屠戮的份? 张宾话语不停:“除此之外,使君在朝中也无强援。之前与太原王氏离心,着实是一大隐患。若是幽州都督王彭祖想要插手太原,使君岂不危矣?” 听到这话,莫说是梁峰,就连身旁坐着的段钦都面上变色。且不说与太原王氏的纠葛,能猜到王浚对并州的企图,大局观和判断力就非同小可了。 见两人面上神色,张宾笑笑:“如此不正是履汤蹈火,危机重重。使君可有对策?” 梁峰反问道:“君可有对策?” 从“张郎”变成了“君”,其下的含义张宾怎会听不明白。他的眼中闪出灼灼光彩,朗声道:“乱世不休,自当有人平之!若是使君愿定天下,某自当竭尽全力,助使君直上青云!” 定天下?梁峰皱起了眉头。这话,分明是怂恿他谋反啊!当初崔大儒劝他时,不过说了些驱诸侯,守天子之类的话。而所有投奔他的幕僚,更是恪守本分,助他平定身边的乱局。谁可曾说过自立的事情? 当皇帝?说实在的,梁峰压根没有这样的想法。然而他面对的那张脸,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一旁,段钦忍不住低声道:“主公……” 这话是能随便接的吗?不管这姓张的小子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当轻易答他! 听到这声,梁峰才缓缓道:“君此言,狂妄了。我只想活百姓,止乱世,并无他念。” 张宾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若旁人不容使君退却呢?要放弃这万民,使他们重坠乱世吗?” 这下,连身边坐着的段钦都顾不上了,梁峰陷入了沉默。 他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从军功授田,到造纸雕版,再到府兵屯田,乃至将来必然要涉足的科举……这一切都是他为了存活,硬生生从未来的历史中借鉴而来的。这些超越时代的产物,会对他产生反噬吗?梁峰不是没想过,可是他找不到其他办法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