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连忙把烛光剪得再亮一点。晁分的手指虽然短粗,却灵巧得紧,那些细碎的竹屑在他手指之间流转,却一片都没掉下去。晁分又拿来一块磨平的透明玉石,眯起一只眼睛观察。 “这些碎片,出自十二名不同的匠人之手。他们的手劲各不相同,这竹片上的砍痕亦深浅不一。” 伊斯听得咂舌,他自负双眼犀利,可也没晁分这么厉害。晁分又道:“这削竹的手法,不是出自长安的流派,应该更北一点。北竹细瘦,刀法内收,而且不少碎片边缘有两层断痕,这是切不得法,只得再补一刀的缘故,大概是朔方一带的匠人所为。” 他不愧是名匠,一眼就读透了这些碎片。可是张小敬略感失望,这些消息对阙勒霍多没什么帮助。 “那么这个呢?”他把鱼肠掉落的那枚竹片也递过去。 他略看一眼,便立刻侃侃而谈:“外有八角,内有凹槽,你看,竹形扁狭,还有火灼痕迹,这是岭南方氏的典型手法,又吸收了川中林氏的小细处理……”整个大唐的工匠地域特点,晁分都精心揣摩过,这些东西在他面前无从遁形。 “这个和那些碎竹头,有什么联系吗?” “我只能说,跟那些散碎竹片结合来看,它们都是做某种大器切削下来的遗料。” “能看出是谁切削的吗?”张小敬觉得这事有戏。 晁分看了他一眼:“长安工匠数万,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看出来?”张小敬一噎,知道自己这个要求确实过分了。他若真能一眼而知手笔,干脆当神仙算了。 晁分缓缓开口道:“不过我倒能告诉你,这是干吗用的。” 他吩咐学徒取来两截原竹,随手拿起一柄造型怪异的长刀,咔嚓咔嚓运刀如风。张小敬和伊斯看去,落在地上的碎竹片,和带来的碎竹形状差不多。过不多时,晁分手里,多了一个造型怪异的竹筒,两头皆切削成了锯齿状,可以与另外一个竹筒彼此嵌合,甚至还能转动。 仅仅只是看了几片竹片边角料,晁分就能倒推出制造的东西,真是惊为天人。 “这能干什么用?” “这是麒麟臂,可以衔梁接柱,驱轮挈架,功用无穷。据我所知,整个长安只有一个人的设计,需要这么精密的部件。”晁分手抚竹筒,感慨道,“也是我唯一还未超越的人。” “谁?” “毛婆罗的儿子,毛顺。” 毛婆罗乃是武周之时的一位高人,擅丹青,精雕琢,在朝中担任尚方丞一职。梁王武三思为巴结武后,和四夷酋长一起上书,请铸铜铁天枢,立于端门之前。而这天枢,便是毛婆罗所铸。 毛婆罗的儿子毛顺,比乃父技艺更加精妙,在长安匠界地位极高。只看晁分的赞叹,便知这人水准如何。 张小敬也听过这名字,心中飞速思索起来。之前他一直困惑的是,蚍蜉打算拿失踪的石脂做什么用。现在听晁分这么一说,恐怕这个用处,与毛顺的某个设计密不可分。只要抓住毛顺,用意也便昭然若揭。他连忙问道:“大师觉得,这是用在毛顺的什么设计上?” 晁分道:“毛顺得天眷顾,兼有资材,深得圣人赞赏。今年上元,他进献了一座太上玄元大灯楼,用作拔灯之礼。这楼高逾一百五十尺,广二十四间,外敷彩缦,内置灯俑,构造极复杂,一俟点燃,能轮转不休,光耀数里,是旷古未有之奇景。圣人十分赞赏,敕许他主持营造——如今只待举烛了。” 言语之间,晁分十分羡慕,谁不想自己的心血化为实物呢?他没注意到,张小敬面色已变了数变。 “麒麟臂,正是用在这个灯楼中的吗?”张小敬颤声道。 “不错。那个太上玄元大灯楼上有二十四个灯房,每间皆有不同的灯俑布景。倘若要这些灯俑自行活动,非得用麒麟臂衔接不可。” 张小敬接过晁分手里的麒麟臂,仔细端详,发现内中是空心的。晁分解释道:“太上玄元大灯楼太高,木石料皆太重,只有空心毛竹最适合搭建。” “可是这样一来,麒麟臂不是容易损坏吗?” “竹质很轻,可以随时更换。况且灯楼只用三日,问题不大。” 张小敬脑中豁亮,他纵然不懂技术,也大致能猜出蚍蜉是什么打算。他们先把竹筒切削成麒麟臂的模样,再灌满了石脂,就是一枚枚小号的猛火雷。届时那些蚍蜉以工匠模样混入灯楼,借口检修,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换成“麒麟臂”。 这样一来,整个太上玄元灯楼便成了一枚极其巨大的猛火雷,一旦起爆,方圆数里只怕都会一片糜烂。 “灯楼建在何处?” “兴庆宫南,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 今夜丑正,天子将在勤政务本楼行拔灯之礼,身边文武百官都在楼中,还有万国前来朝觐的使臣。而勤政务本楼,距离太上玄元灯楼,只有三十步之隔。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