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纷扰,处处虽表面平静,然内里却风声鹤唳、暗藏杀机。 七月孟秋,晚风席席。深蓝的天穹上,无云也无星子。 冷青堂一身素色月光绸长衫,散着墨发,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正编着根红绳。 轻风微微掀动发丝衣摆,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片,将密络的斑影照在他微弓的宽阔脊背上。 他的身影,在参天茂密的树冠下,显得孱弱而单薄。 程万里由打外面进来,快步到督主身边停下。 每天,尽管大队人马带来的都是徒劳无果的消息,遵督主指示,忠诚的千户还是会按时回到提督府,向督主作汇报。 云丫头不在身边,督主又恢复到以往的样子,凌厉、寡言,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漠与疏离感,总使人望而却步。 程万里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督主素白修长的十指翻动,两根咄咄灼目的红绳,便在他灵巧的指尖下,生出各种形态。 整整一月的时间,督主房中有了厚厚一匝红绳,每根上面的平安扣、玲珑扣、渔人扣等,样式不尽相同。 老程最清楚,督主虽是从不曾说起,可他心中,一直都对云丫头失踪之事,抱有无限的悔意。 裕昭仪、晴儿、小慎……许许多多的人,许是因他与嫣晚结作对食怨他,许是因他将云汐弃在明府怨他,又有谁真正看到,他容色平寂下隐着的一颗纷乱的心?就如绳上的千千结扣,滴血的殷红—— 又有谁能明白,白日里这样一个果敢冷戾之人,也有夜半独自舔伤之时? 悔恨最是可怕,它是种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一旦烙上就将伴及生命之终,不可被轻易抹除。 且随时间推移,这道伤会蔓延扩展,疼痛加剧。 程万里理解督主,他的内心正承受着悔恨的煎熬。而人在高位,不可随意发泄情绪,只能以编绳作为寄托,将内心全部的痛与思念,织进绳中,锁在每个玲珑的圆扣里。 四下安静,一刻风过。 程万里听得院外打更的铜锣响过三声,犹豫一下逐的看向督主,轻声慢语道: “夜深了,属下扶您回屋歇息吧。” 冷青堂薄唇轻抿,微垂长睫,那漆黑浓密的鸦羽在清幽的月光下,印出下眼处两条浅淡的、模糊不清的暗影。 日渐消瘦的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须臾眸色凝滞,投在指尖红绳上,映着咄咄的红光。 停了手上动作,冷青堂漫声开口: “还是没消息吗?” 老程万容色怔了怔,即刻颔首,将声音降低一度,回: “是,属下无能。” 朗眉微蹙,邃黑的眸中光辉明灭复杂。略作思忖,冷青堂抬头,目光漫无边际的放远,平视前方某处。 “西厂可有什么动静?” “回督主,一如既往。明澜也在到处撒网,遍寻丫头与陆浅歌的踪迹,俱无结果。” 冷哼过后,冷青堂道: “是时候了,该轮到本督出手,拾掇那群乌合之众了……” 话毕,他自树下站起,携着编到一半的红绳幽然转身,素袍轻盈的衣袂于深沉夜色下翻飞蹁跹,漾起一抹雅致好看的弧度。 澹然之声汩在轻浅夜风中,微有靡丽缱绻的回音: “明日吩咐宫中线人,为本督做件事……” —— 明澜最近时运不佳。 自遭夜袭到被断指,他已惹得万皇妃对西厂彻底失了望。 所幸他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伺候万玉瑶年头最久,又极会讨巧卖相。 经他在永宁宫苑前脱袍长跪,一番恸哭流涕,终使万玉瑶念着昔日主仆情分,暂熄了雷霆怒火,帮他暂时保住了西厂提督的权位。 不过,万玉瑶也是个挑剔的主儿。 因见明澜左手失了两指,心存忌讳,之后便再不轻易宣他进宫了。 冷青堂那里高调复权,西厂这边栽了大跟头,于是明澜学着低调起来,将西厂交由安宏打理,自己又躲回提督府中。 旦凡有重要事项,明澜便让安宏派人入府通报。公文红批,都拿到府中,由他审阅定夺。 日子在相安无事中一天天过得极快。 近来,宫中蔚烟阁的瑾才人时不时的遣内侍到明府,邀明澜入宫会面。 明澜忌惮宫里有关西厂的风言风语,又是才将断折的尾骨养到不疼,便几次推脱并不愿前往。 然蔚烟阁再派人来请,明澜推脱不来,只得硬着头皮入宫。 瑾才人,即西厂刚接管贡院时被明澜看好,从贡院入宫,直接被送上璟孝皇帝龙榻上的顾云瑾。 日进隅中,蔚然阁内,顾云瑾手摇蝶花团扇,正是百无聊赖。 听到皂靴特有的掷地铿锵的脚步声,顾云瑾媚然一喜,从椅上起身相迎。 盈唇轻笑,娇声道: “干爹,你可来了!”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