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余年了,除了添上不少风雨留下的陈旧痕迹之外,屋檐,墙角,门窗,一切都与初初建成的时候差不多。 顾青眉到的时候,门没关,只是虚掩着。 那一把已经生了些铜锈的黄铜小锁,就垂挂在门左侧。 谢师兄这几天才出关,听说昨日被掌门师伯叫去一鹤殿相谈,直到第二日天明时分才出来。 顾青眉自是不知道掌门师伯到底有什么事情,但这也跟她没关系。 原本满心都是怒火,可站在这门前之时,她脸上却又挂上几分小女子的羞涩与忐忑。 足足定了有小半刻的神,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小步迈上了台阶,轻轻将屋门推开。 “吱呀。” “谢师兄,你在吗?” 这样晚了,屋内竟然没点一盏灯。 只有一侧的窗开了一半,林间的凉风便自外面吹来,翻乱了桌案上摊开的几本书,吹干了砚台里残留的水墨,也将林间梢头挂着的几片枯叶带了进来。 几片落在了桌上,砚台里,几片落到了那人的发间,肩上。 深青色的长袍,在幽暗中,化作了沉沉的墨绿。 他照旧一身的淡静,即便遭逢隐界之变,竟也与昔日没有什么两样。此刻只面墙而立,墙壁上却是那一柄悬着的凡剑。 窗外进来的暗光,只投在他脸侧,于是那清隽的轮廓,便越发清晰起来;隐在另一侧暗影中的面庞,却看不分明。 “又是这把剑啊……” 没听见谢不臣搭理自己,顾青眉心里有些懊恼,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却还是移步走了过来,看一眼墙上那剑,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不就是把普通的凡剑吗?就是锋利了一点,有什么好看的?” 谢不臣眼帘微微一垂,却没回头去看,只淡淡道:“顾师妹此来,所为何事?” “哦,这个。” 顾青眉一下想起自己为什么来了,垂在身边的手,几乎立刻掐得紧了,眼底透出几分刻毒的不满与愤懑来。 “谢师兄还不知道吗?崖山那个该死的女修,不仅没死,突破了元婴,如今竟然还压过了王却师兄,名列第四重天碑第一!谢师兄,你——” “我知道了。” 平静不起半分波澜的声音,仿佛早就已经知晓,没有半点意外,又仿佛是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声音,是在冷雨里浸过的,微凉,生寒。 只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 我知道了。 这一瞬间,顾青眉忽然觉得难受极了。 她是怎样的心意,几乎整个昆吾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可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浑似没心一般,从来不做出任何的表示。 谢不臣从不拒绝。 但他那种无声的淡漠与疏冷,却更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感觉到二人间那一层无形的隔膜。 仿佛,这是一个根本走不近的无情人,一颗叩不开的铁石心。 她明明是为了他好,才迫不及待来说崖山那个女人的消息,可他的反应,却如此冷淡。 顾青眉想着,便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即便如此,谢不臣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目光依旧落在那一柄已经沾了灰尘的长剑上。 看剑看剑看剑,整天就知道看剑! 她好歹也是堂堂昆吾长老之女,难道连一把破剑都比不上 吗?! 一时之间,竟有万般的委屈涌上了心头,气得顾青眉眼圈都红了,意气难平之下,竟然直接摔门而出! “我再也不想来看你了!” 脚步声很快远去,没了声息。 谢不臣连眉峰都没动一下,如同一座最精致、最巧夺天工的雕像,伫立在原地,任由窗外的凉风,吹冷了他半边身子。 但那一颗心…… 冰冷的指尖,缓缓抬起,似无知觉地,轻轻压在胸膛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里面那一颗心,还在跳动。 温热的血,便从这里,流向全身。 他重将手垂下,在眼前摊开,右手中指上,一抹紫金的深痕,自指腹向下延伸,直到掌心才渐渐淡去。 指尖血,便是心头血。 这一道深痕,是青峰庵佛顶一战,见愁那陨落亿万星辰的一击所留,纵是三魂重聚、再塑肉身,也无法消去。 是挚爱,也是宿敌。 谢不臣另一手手指,便顺着这紫金伤痕的起点,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缓缓游弋,落到掌心。 似温柔,似缱绻。 但他一双清明的眼底,却是一片近乎泯灭的平静与漠然。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