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了楼上,待他下来时,手里头就多了件玄色披风。 他将披风丢到她手里,接过缰绳一个翻身跨马而上,再从马上朝她伸了手:“坐轿太闷,咱们骑马去,二刻都用不上。” 骏马沿着官道疾驰,一路上雪景壮阔,缩在厚实的披风下,赵冉冉整个人都被裹成了粽子一般。 后背是男人坚实宽厚的胸膛,一路颠簸着被他那么紧紧揽抱着,叫她依稀似回到从前,那时候,四处皆是兵荒马乱的,他护着她南逃,缺衣少食的,吃喝用度也是样样都先照拂着她。 远处广陵城起伏的城墙显现,她终是开口打破了沉寂:“闽地叛乱未降,王爷出府,不带侍卫也就罢了,怎么连佩刀也解了?” “关心我,怕我被人杀了?”他目视着前头不断放大的城墙,俯身挨近了怀中人,露出衣袖间的暗器,忽而朗然道:“就你我二人,不许再用敬称。” 不许用敬称?那她该喊他什么? 好像是能读懂她的心声,他凑身下去,侧脸同她贴面一蹭:“叫我名字也行,随你高兴。” 右颊上的胎痕经由那位名医诊治,颜色虽是消不去多少,原本坑洼粗糙的肤质却是好了大半。方才面颊相触,段征也觉出了同从前的区别,想到那位大夫说的‘寒毒’之事,他不由得眸光一暗。 . 三年过去了,东关街的绮丽繁华在雪后也丝毫不减,又兼是年关腊月,正值巳末饭点,车马喧阗,酒肆飘香,往来采买的百姓颇多,多有携儿带女的,提着各色油纸包裹的酥饼糕点。 看着同自己手心交握的男人,赵冉冉心头恍惚。站在一个糖人摊前,她回想着这些日子,发觉若是不算最初被他买回去的那几日,这人待她,其实…同他的为人比起来,已然算是颇为善意温柔了。 “真的什么形态都能捏塑?”段征环顾糖人摊上形态各异的动物神鬼,“那劳您照我两个的样儿塑一对。” 她诧异愕然地迅速望他一眼,而后突然抽手:“不必了,这处风大,停着等怪冷的。”说罢,她疾步就沿着运河岸走去。 意识到再往前就是霁月斋,她心下一凛,又转了方向朝南边大街行去。 段征两步跟上前,恰好一阵河风吹来,瞧见她似瑟缩了下,他一指十字街头一家三层的巍峨楼阁:“这云裳轩名气大的很,你既不吃糖人,就随我里头暖暖身子去。” 见他笑意渐淡,赵冉冉晓得自己划清界限的举动太过明显,他的耐性怕是快要见了底,于是她乖顺点头,也就再没提出异议。 云裳轩开业百年,也是前朝就撑起的门面,算是广陵城数一数二的制衣铺了,店内不仅有成衣款式百千种,各季还能截到特供京城的锦缎衣料,裁衣刺绣的师傅们也是翻着花地推陈出新。 段征是个不讲究的,他也不懂女儿家的喜好。进了一楼厅堂,见赵冉冉也不主动挑选,他心里不舒服,对着女伙计只说了句:“捡最贵的,带这位姑娘试几套冬衣大氅,能穿的都包起来。” 女伙计当即笑靥如花,亲昵客套地就拉了赵冉冉去试衣。 有眼尖的伙计注意到了,等她两个走开后,忙陪着笑过来一口一个‘公子’地要为段征陪看新出的冬衣。怎知他早就往行宫里买过几大箱了,自觉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的,当即摆摆手,丢了锭银子过去,就被迎到屋后饮茶去了。 青瓷杯盏里,普洱茶醇厚回甘。他小时候饿惯了肚子,后来入山为匪,多数时候都不能好生吃喝。这半载终是过起富贵日子,却也没那些武人嗜酒狎妓的喜好,也就是在这吃喝上爱尝新鲜。 在普洱氤氲悠长的香气里,他闭目养神,思量起这两月来江南的局势。 不多时,外头传来女子清脆的吵嚷声,他起身朝外行去,听得那女声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大小姐呀,瞧瞧您如今的模样,这是替哪位主子试衣吗?沦落到这样低贱的身份,难为您不嫌给自家府上丢脸,哎,二小姐,照奴婢说来,若是寻常闺秀,早该扯根绳子吊死了事。” 赵冉冉被几个侍女围住,她凝眉看向眼前笑容得意的妹妹,好似没有听到那出言辱她的紫衣侍女的话。 紫衣侍女名芙蕖,她自小伴着赵月仪长大。上回桂氏从行宫回来,赵月仪听得母亲说镇南王对姐姐的亲昵行径,又是狐疑又是不甘,到今日在云裳轩凑巧碰上了,她见姐姐面色丰润,连右颊的胎痕也平顺了许多,便知她没有在行宫里受苦,心下不由酸痛愤恨,也就纵容芙蕖上前刁难。 赵冉冉只当没芙蕖这个人,她盯着妹妹看了良久,想着陪自己来的那人,忽而一反常态语出惊人:“你那夫君曾同我山盟海誓,赵月仪,将来你若没了桂家,他又会如何?” 缓缓说完这一句,她勾唇清傲,素来温良的眸光里竟藏了丝讥讽悲叹。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