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离开后,林业绥走到王廉公身边。 他垂眸瞧着这位恩师,心绪没有丝毫的涌动,想问的只有一件事:“那日围炉赏雪,老师为何要骗我。” 面对这位学生,从昨日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王廉公终于开了口,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内心所想:“我入仕为官做人,皆谨慎律己,当年以血肉方拼出这样一条路来,终受世族敬重,郑王谢也得俯首称我一句廉公,为的也不过是太原二字。” 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虽并非同族,但常因同姓被较之,上至先祖,下至当朝子弟,学识才问、私德建树与所联姻世族,无有例外。可不论哪朝哪代,太原终不如琅琊,前朝用一句“同为王,犹云泥”来编排太原王氏,而其族中的某公在最显赫时,曾欲求娶谢氏贵女,也被皇帝以“谢氏非王配,若配,另有王”拒绝。 王廉公又叹道:“从安,我们师生二人都是一样的,为了家族,什么都可以舍出去。” 林业绥低头,勾唇笑了笑。 不知过去多久,终有内侍双手叠在腹前,快而稳的碎步走来:“陛下说廉公可以走了,无论去哪都由您,但命还是名,廉公自个选。” 弑君自古便是受人唾骂的禽兽之行,为人不齿,此事一旦公之于世,太原王氏将会遗臭万代,而其余世族会首当其冲的指摘。 王廉公俯首谢恩,挣扎着要起来,但跪久了,已麻到没有知觉,几次踉跄。 林业绥微微弯腰,伸手搀扶起这位老师,陪着他从长生殿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行至阙门时,王廉公已做出自己的选择:“圣人说老而不死为贼,我活到这个年纪,将有百年,人早已是死的,是该去见武帝了。” 太原王氏与其他,他永远都会选前者。 林业绥默然,这个选择不过是意料之中的罢了,十岁拜师,至今已整整十六载,可谓为师为父。 他再也不能从容。 王廉公停下脚步,笑呵着:“贤者不客死,这些年建邺待的太久了,我今日便会出发回隋郡去。”感觉到身旁学生的异样,转过身,抚掉男子的手,坦然的视死如归,“从安,你我师生情就到此了,不必送我吊唁我。” 随后便站正身体,如要隐居高山的名士那般,十分飘逸的振了振袍袖,唱道:“生得其名,死得其所。” 说罢,沿着甬道离开了。 林业绥黑眸里的亮光在发颤,最终化为清水,滚落了下来。 他撩起乌袍,屈膝跪下,行稽首礼。 “学生拜别老师。” * 申末,车驾停在林府。 林业绥下了车,直往微明院去。 他一进到正屋里间,便见妻子坐在榻边缠丝线,一双儿女则绕在他们母亲的膝下,作为阿姊的林圆韫嘴里的话说个不停,女子温柔应答,稍小的林真悫也学着说话。 察觉到什么的宝因缓缓抬头,与门口的人对视一眼,嘴角的笑意加深。 突然得不到母亲的回应,林圆韫也回头看,旋即笑着扑过去:“爹爹!” 林真悫什么都是学他阿姊,当下就要蹒跚跟过去。 林业绥笑着把姐弟两个都抱了一遍。 瞧着他们父女三人的模样,宝因垂眼笑开,收拾着针线篮子,起身拿去放好,半刻过去,见姐弟两个还在缠着,又察觉到男子神色异样,她瞬间变得严厉起来,训过一番后,叫乳母抱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林业绥走去榻边坐下,笑也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宝因担忧颦蹙,去外间端了盏茶汤给他:“宫中的事都处理好了?” 林业绥点头:“都好了,太后仍居蓬莱殿。”又道,“廉公已回家乡。” 宝因大概也明白了。 孝为先,且养育多年,有恩有情,天子没法对太后做什么,而若廉公真与当年的事有关,依天子性情,也难善终。 这些日子,为世家女、为母亲、为人子的她总也忍不住想,太后被逼着亲手弑子,当年该如何撕心裂肺,昭德太子又该如何绝望。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