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高速上的车辆川流不息,这座靠着历史和文化发迹的古城,也在急于戴上现代化的帽子,里三层外三层,箍着与其他城市雷同的钢筋水泥。 东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眼前的车窗外匆匆掠过一栋栋高楼大厦。家乡这几年变化很大,它正在迫不及待地丢弃自己原本的容貌,成为一座繁华却面目模糊的都市。现在就是家乡一年里最好的时候,碧空像被洗过一般干净,炎热只在正午出没一小会儿,很快就被驱散,往来的微风温和得无可不可。他想,如果今天的目的地不是医院的话,这样的天气足以换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他在市中心医院门口下了车,疾如风地走进了医院的大门,随身的皮箱在水泥地面上拖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轰隆隆的声响。花园里那些正在做康复训练的病号纷纷停止动作,疑神疑鬼地盯着他看。这个一眼就看得出疲惫的人,浑身上下都挟着来自远方的风尘。他这么急,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一定有什么人正在等着见他最后一面。他们自觉地给他让出路来,眼神里满是怜悯,这些平日里依赖着各种药物和仪器设备续命的病号们,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同情起别人的生老病死。 东勰没有耐心等电梯,直接拎着箱子上了8楼。在路上他已经和小姨联系过了,得知了病房的位置。他拒绝任何人来接机,他甚至突然间痛恨起所有的骨肉至亲,骨肉至亲有什么用,他们只能带来伤害。那些陈列在你周围的骨肉至亲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向你射来冷不防的一箭,或者弄瞎你的眼睛。东勰浑身渐渐颤抖起来,走到病房门口,“咣”的一声用力踹开了房门。他的愤怒此刻容不下礼数,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是怎么赶回来的,他是怎么因为他们的无能,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的。 母亲并没有在病房里,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小姨自己在收拾着桌子上的快餐盒,听到他踢门进来,被吓一跳。“这孩子,不是让你先回家休息吗?”小姨嗔怪着把手里的快餐盒草草地塞进垃圾桶,几步远的距离却小跑着过来接他的行李。可是东勰一抬手就躲过去了,这是从小到大最疼他的小姨,可是今天他对所有人的清算,把她也株连在内了。 “我妈呢?”他问。 “你大舅陪着做眼底检查去了。” 小姨闪避着外甥的目光,这个从小被自己当成儿子看待的男孩,此刻竟然拥有一双复仇的眼睛。 “严洪呢?”他又问。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东勰就再也没叫过严洪“爸”。这个称呼在他的生活里已经消失了很多年,遇到不得不使用的情况,他就拿其他的称呼代替,反正所有人都会默契地结合上下文来理解他的语义。这么多年,他虽然不使用这个称呼,但却依然能够跟它井水不犯河水。然而现在,这个称呼成了耻辱,成了他所有怨恨和恶意的奇点。 小姨拉了拉他的胳膊,说:“一会儿见到你爸,你跟他好好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爸......” 还没等她说完,东勰就粗暴地将胳膊猛然一抬,手里的箱子被他重重地扔到角落里。那个倒霉的箱子连磕带碰,连滚带爬,跌撞出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巨大声响。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小姨,那双陪他通宵达旦的眼睛此时一片血红。 严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病房的门口,手里提着刚从药店开回来的药。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嘴角和眼角都是重重的淤青。看来往他脸上挥拳头的人下手时丝毫没有偷懒,每一拳都实打实地留下了证明。东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两头红了眼的狮子,在真正的厮杀开始前是不会吼叫的。其实东勰内心深处对这个男人有着一种很原始的恐惧,这种恐惧支配了他二十多年。恐惧和憎恨本质上是一种情感,只是对敌我双方强弱的预判才决定了这种情感的具体形态。可是东勰却觉得,他的恐惧会变成恨,根本不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占了上风,而是因为这个男人该死,死有余辜。 “把箱子捡起来,”严洪的声音毫无起伏,显然他已经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了,他的目光在那只被摔断一条腿的箱子上轻点了一下,很快又转向东勰,语气变得凶狠,“还没轮到你摔东西呢?” 东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同样凶狠的眼神回敬他。他在心里暗自准备着,等待对方用某句话合理地启动自己的暴戾,他好合理地将拳头砸在那张苍老衰朽的脸上。 小姨走上来,小心地把外甥挡在身后,笑道:“姐夫,孩子赶了一宿路,还没吃饭呢。我先去带他吃点东西。”说着,她扯着外甥的袖子,把这个比她高一头的男孩子费力地往门口拽。 东勰把胳膊抡了一圈,很轻松就摆脱了小姨的手。他走到严洪的面前,从咬紧的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了“老东西”三个字。 一个完整的句子还没来得及收音,东勰就感到左脸颊上猝不及防地涂上了一层辛辣,随后耳鸣就占领了他全部的听觉。还没有搞清楚刚刚那个耳光是如何神乎其技地落到自己的脸上,脖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