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中的少年昏昏沉沉,身体烫成一片火烤的锡箔,滂沱浇透衣服的雨水又冰冷彻骨,互不包容的温度拉扯割据,挫掉他每一丝力气,沉稠得仿佛要被沼泽淹过口鼻,思绪失去伦次,救救他,谁来救救他,谁都好。雨声分明还响着,连绵大雨忽地凝停,似乎漫天阴云只他头顶钻开晴朗的口子。有人将他从地上抱起,腿弯后腰被手臂托住,上身溺进妥帖的怀中,被另一个人的体温砌成堡垒包裹,像灭世洪水中唯一一座可供立足的孤岛。有声音隔了厚厚水面传来,显得飘渺微弱——“没事了,睡吧”。救命绳索细如蛛丝,他紧紧抓住了,义无反顾扑进平稳黑沉的梦乡。 那天之后舒伦有了一周长假,高烧第二天便退了,剩下几天是校方担忧关切特批给他用以恢复心理创伤的疗养期。说实话,比起被绑架留下的心理阴影,他对继父的愧疚倒更沉重些,清醒后他听说事情经过,塔尔缇斯救了他,绑匪投递勒索信的邮箱照例一周才查看一次,正巧赶上周初,那信没人发现,从司机发现他失踪到询问同学确定踪迹再到告知塔尔缇斯动用大量警力人力物力搜寻确定位置,时间已经尽量压缩在最短——彼时他正在心里将塔尔缇斯归为会因无血缘关系而果断抛弃他的那类人,连带着长久以来的揣测与恐惧都沦为无法见光、逼仄潮湿的阴影,让他像只误咬了主人的小狗,因为主人的沉默容忍而更加惶惶不安,本能缩着尾巴呜呜地藏进窝里不敢见人。只是他实在没什么藏匿天赋,病好后第二天傍晚便被继父捉住,一路拎到餐桌旁。自最初那场欢迎宴会后第一次同桌,他迷茫失措地看着年长的alpha脱下外套挂上椅背,在首座上坐下,手指握住杯盏,指根的戒圈与玻璃磕出细响,开口的语气平淡自然,话语内容呈反比例地平地惊雷,说以后会尽量抽空和他一起用晚餐。 舒伦:? 过于明显的错愕让对方不解地瞥过一眼。是了,那晚少年高烧得昏昏沉沉,没能目睹两个绑匪在工厂前被无数子弹穿身而过、打成烂肉又遭雨水冲刷,宛如软体海洋动物被拍死在礁岩的一幕,也全然忘记他像被抛弃的猫咪一样蜷缩在年长继父的怀里,被病痛与梦魇交相折磨中流着泪胡言乱语,吐露对于关切和陪伴的渴望——当然复述说明给他听的只有后者。听着,掩饰性喝汤的少年尴尬得又呛又咳,只想往餐桌底下钻,活像被人戳了一下的乌龟,无处可藏便只能缩进壳里。神智混沌中的失态让他难堪,或许更值得感谢,剥去那层拘谨优柔作茧自缚的壳,浑如赤子地直抒心愿,反倒误打误撞获得对方的承诺。 于是一起用餐成为每晚的半固定项目。 当然,刚开始餐桌上显得尤为阒寂尴尬,存在血缘关系纽结的亲人之间有亲近而相互吸引的引力,仿佛同种材质的铅块自然吸贴在一起,没有血缘关系的重组家庭便是不同材料的磨合适应,正如化学教授讲述过的、物质分子间相吸的强键与弱键。拘束和陌生像一层壳套在少年的口舌上,让他无法和面对同龄好友一样没话找话,年长的alpha话语也稀少,只偶尔问一句他的胃口和在校情况,他客气地回答过后依旧陷入沉寂,餐桌上更多只有银刀割开肉排的粘质细响与杯底磕上餐布的沉闷轻声。少年有时让余光溢出眼梢,悄悄观察继父,慢慢也总结归纳出他用餐的口味偏好,明显地嗜甜,从来不用辛辣的胡椒酱,不管咖啡还是红茶都要多加几块方糖,不小心吃到青椒之类的蔬菜都会拢起眉心别过脸轻咳几声,与年长者平日成熟完美的举止形成反差,让他好笑之余萌生奇异亲近感。日复一日的靠近到底磨平些隔阂,他面对继父的问话不再局限于客套的回答,偶尔也主动开口,提及学校的课题、比赛的胜负与同伴的玩笑,像只逐渐熟悉放下戒备的小狗开始叼回亮晶晶小玩意转着尾巴乞求夸奖,察觉自己说起兴了便蓦地抿紧唇,在对方隐约含笑的目光中耳根涨成一片珊红,欲盖弥彰地埋低脸大口咀嚼餐食。有时餐后塔尔缇斯跟他多待一会儿,检查学业似的翻翻他的课本作业,或者偶尔有兴致在他练习弹奏时握住他的手拨弄几个音符,当他画简笔画作业画得焦头烂额时划一眼他的作品,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评价说长翅膀的鲸鱼挺有创意,他脸颊整个红透小声反驳是猫头鹰不是鲸鱼,alpha被逗笑似的,抽过画纸,平日里签署公文的手指夹起铅笔,寥寥几笔勾画栩栩如生的神韵,将他心底那点本就稀薄的不忿勾兑成簇新的惊叹。 接送少年往返学校的司机换了新的,偶尔塔尔缇斯回庄园顺路便接他一起。他记得那天才下了剑术课,体力消耗让他困乏得厉害,上了车坐在继父身边,没说几句便迷迷糊糊睡过去,半梦半醒间被细钩似的浅淡科隆水味勾住,眼睫掀开一线,发觉自己从直坐变成斜倚,脑袋靠着质地坚实隐有起伏的某物,平稳心跳自耳蜗传播扩散震颤全部心神——他在塔尔缇斯怀里睡着了,身上还披着人的外套,像小丑鱼安寝在海葵致密的包裹中,呼吸间满是alpha的气息与体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