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飞雁仿佛感觉到了不详的杀气,忽地发出一声长鸣,状似哀警。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目光锐利,扣着箭杆的拇指微微一松,就在他意欲发射之时,刚才的那堆云里,竟又飞出来了另只大雁。 后雁鸣叫不绝,极力追赶,很快,双雁汇合,振翅急飞。 姜含元望着,见他继续瞄了片刻,却始终未发,最后竟松了弦,慢慢地,放下弓,似是放弃了射雁之念。 臂落,他却又仿佛有些不甘,眉微微一挑,忽然再次举弓搭箭,这一回他不再犹豫,拉满弓,弦绷得笔直,“咻”的一声,羽箭飞出,撕破空气,如一道白光,朝着头顶射去,眨眼便到双雁之旁,却是从中间不偏不倚笔直飞过,又射了数丈之高,直到力尽,远远地,最后方从空中掉落,消失不见。 饶是如此,双雁亦是受了大惊,鸣叫声中,翅膀胡乱扑腾,纷纷扬扬,飘落几簇翅羽,又在原地旋了几圈,这才仿佛惊魂稍定,急急忙忙,一并仓皇继续往南飞逃而去。 安乐王这才放下了弓,目送那一双远去之雁,笑了起来。 陈伦见状,不解。 “谨美,你这是何意?” 安乐王将弓箭抛回给了方才替他取弓来的那侍卫,“本以为是只孤雁,不料却是双雁。天寒地北,前途凶险,竟也双双对对,相互守望至此,实是不易。罢了,放过吧。不过,箭既上了弓,便无回撤之理,故射了出去,吓上它们一吓,也不枉白废一箭。” 陈伦性情稳重,听罢解释,对安乐王这还带了几分少年气的举动感到有些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道,“谨美你的箭法较之从前,又有精进。” 安乐王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之声。 他似乎是个喜欢笑的人。 “子静见笑了。不过,论及武功,想来我唯一还能勉强与你一较高下的,大约也就弓箭一项了。” 陈伦也笑道,“这却不敢当!殿下你自谦了!” 他二人谈笑间,侍卫牵来了马,他翻身上去,挽缰收辔,正要催马而去,似是想起了那名昨夜替自己带了一夜路的小兵,回头看了一眼。 姜含元还在原地翘首,望着双雁离去。 这是一个北方秋日常见的晴朗清晨,雁南去的那个方向,霜天破晓,山头下的朝阳尚未跃出,但那喷薄的光,却已染云为霞,令附近那高远的深蓝天穹也泛出了层层的透粉之色,宛如春日里的一片淡樱雾海。 她曾无数次早起,在这样的清晨里操练,埋头学习各种作战和杀人的方法。 仿佛是平生第一次,她抬起了头,然后,她见到了如此一个轻盈而光彩的边塞深秋的霜晓天。 “喂!上路!” 一名侍卫高声催她。 她看得入了神,突然听到催促,扭头。 安乐王和众人都已坐在了马背之上,在看自己。她迈步要走,却又见他忽然抬手,朝自己勾了勾指。 她只好朝他走去,停在了他的马前,距几步之远,仰头问:“殿下何事?” “还能跟的上吗?” 姜含元:“能。” “姜祖望练兵,果然还是不错的。”陈伦在旁插了一句。 安乐王没接话,只微微低头,目光从她因行路一夜而被寒霜打湿的头发和泛潮的衣领上掠过,随手便解了自己身上的那件烟湖色厚缎外氅,朝她抛了过来。 “呼”的一下,这还带着原主体暖的衣物,倏然罩落在她寒凉的肩上。她的鼻息里也冲入了一缕极淡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着的若沉香般的熏香气味。 姜含元闻惯自己身上的泥巴汗味,一时之间,反而不习惯这仿佛陡然间将自己笼罩住的干干净净的沉静的香气。 她整个人陡然发僵,立得笔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抛来的外氅,相较于她那时的个头和身量,也委实过大了,搭上她肩便往下滑。快要掉落到地,她方惊觉,猛地伸手,一把紧紧攥住了。 她这模样落入他的眼里,大约甚是可笑。 他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在顶上那片破晓的霜天之下,颜若朝华。 “小娃娃,马骑得不错,路也带得不错。还看甚?回了!” 他用嘉奖的语气道了一句,随即丢下了她,骑马而去。 姜含元怔了片刻,忽然回神,胡乱卷起外氅,急忙也上马,追了上去。 那天他们是在傍晚回的。姜含元不欲让他知晓身份,回到了昨日相遇的那个地方,便从后追上归还了衣物,随即转向,就要脱离队列。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