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不便面见进步青年,等胡盛秋送走人,挑开帘子,进了茶室。 “他讲的我心潮难平,”胡盛秋对她说,“《顺天时报》的影响确实大,眼看着他们在渗透言论。若不是跟着二小姐能做更多事,我都想回宣南,办一份报纸,同他们斗上一斗。” “你如今看得更远,就要做更多,”她在椅子里坐了,“刚才你说戊戌六君子,二叔过去常说他们。我们年纪差不多,见不到当年行刑,民众鼓掌叫好的情形。”可悲至极。 二叔那辈人,说起行刑场景,常红着眼将早已讲过数遍的话再说一遍。 烂菜叶不停投掷到几人身上,他们被菜叶砸得寒心。行刑的刀钝,砍了二十几刀。谭嗣同至死不求饶,誓要用一腔热血浇醒中国人。 后来,南方出了蔡锷将军,曾是谭嗣同的学生。 而后,南昌起义的人里,又有蔡锷的学生。 有许多东西,从无惧肉|体的消亡。 有人中途忘记了,先辈曾洒过的鲜血是为什么,但总会有人接着走下去。 白珠帘子晃动下,小婶婶端着两杯热的花雕酒。 何未和胡盛秋不解,小婶婶笑着道:“九爷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比利时在天津的租界收回了。让我热了酒,招待大家。” 她不好喝酒。胡盛秋径自取了两只杯子,轮流饮尽,亮了杯底。 他一个江苏人,为革命入京,至今没回过家乡,这花雕真是许久未喝了。 *** 1931年的小年夜,她在天津发了一场高烧。 往年她入秋都要高烧一场,去年以为逃过了,未料在除夕还了回来。像开场的锣,谢幕返场的谢礼,省不掉的。 除夕的下午,她不慌不忙让均姜将预先的汤药烧煮好,一碗饮尽,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只小蝉蛹似的,外头还裹着奶白色的羊毛毯子。倒头便睡。 再醒,竟没退热。 九叔请几个老医生看过,大家争论不休,开得全是最保守的方子。至除夕,仍不奏效,直到初一下午,扣青带了个面生的老人家给她诊脉。 “新医生吗……”她糊里糊涂问。 “少将军过去的军医,”扣青耳语,“在天津的。” 老军医熬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看着像米汤粥一样。扣青以白瓷勺搅拌,喂给她一小口。粥还热着,她想到是谢骛清让人熬煮的,也不嫌烫口,吃得格外有滋味。 “这药粥叫生石膏梗米粥,”老军医说,“打护国战的时候,有个医生在军队里改良了张仲景的方子,治愈了不少高烧不退的兵。后来我们这些打过护国战的,都学过来了。” 她很快发汗,退了烧。 老军医再开了一个扶正的方子,为她补身子。 方子两手递到扣青手里,早离开军队的老军医踌躇着,在床边问了句:“二小姐有三个月的身子了?” 她轻点头。要不然九叔请得中医们不会如此慎重,考虑得是大小两个。 老军医笑了,灰黑色眼珠子里透着喜悦的光,仿佛料定这孩子是谁的血脉,连道:“这是好,这是真好啊。” 老军医想抱抱拳,道句恭喜二小姐,两手刚搭上,又改为了军礼,说,请二小姐保重身体。他离开军队许久,几年没给谁敬过军礼,收回手,再次笑起来,说了句和屋子里人无关的话:“若不是老朽身子不顶用,早就南下跟着少将军去打仗了。” 何未叫扣青封个红包给老军医,嘱咐不可告诉谢骛清,她想亲口说。 去年定下“春暖花开日”,就是为了腹中孩子,离开北平时,家里中医叮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