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无一不是为女子而备下,菱花镜的妆台上,置放着一只精美的首饰妆奁,一经拉开,里头是四支蓝田白玉梨花钗钿,雕琢得栩然如活物,纹理细腻,梨花舒卷含情。箱屉之中,是素帛丝绢、香粉盒,便连笼罩床榻的帷幔,也无一不是梨花纹样或式样。 魏赦扶着妆台,突然弯下了腰,笑得嘲讽而放肆。 这些不过是陛下的“圣恩”,他把这些与母亲并无关联的东西藏在寿春宫,便足可以粉饰他的禽兽行径和凉薄无情了?他的深情便是纵容魏新亭他们用冰冷的暴力逼死他爱着的女人? 只怕母亲心灰意冷时,也从未想过回到他的身边吧?这么一个人,在母亲心中,对他必定只有恨和恐惧,绝谈不上爱和接受。 否则他也不会被一个人撇在魏家了。 魏赦倒了下来,呼吸浊重,靠在微凉的浮动着沉香清气的凉席上枕臂而卧。 方才头部的剧痛,消散了并没有多久,于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祟,有什么记忆从隐晦的角落冲破了牢笼,排山倒海地涌了出来。 这一次,魏赦决意放任自己,逼迫自己不再相信从前脑中根深蒂固的那些旧忆,而是任由新的记忆画面肆意屠宰和清理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渣滓,更为清晰的、令他笃定的画面开始一页一页地飞快从魏赦脑中划过。 快得只要稍松心神,便难以抓到一羽。 六年前,他已坐上了莽山之主的位置,替莽山的兄弟们打退了朝廷的兵马,正是声名鼎盛、意气风发之时。就在那个三五之夜,兄弟们欢饮醉酒,魏赦留到了最后,看着满山寨最得东倒西歪相与枕藉睡了满地的弟兄们,脸上维持了整个庆功宴的笑容凝寂了下来。他弯腰拎了一只酒壶,独行徒步出寨,到了一处山岗。 圆月高悬,山岗寂寥无人,秃鹫和夜雀兀自桀桀怪叫。古木枯枝碎散地一脚便能踩断几枝。他躺了下来,卧在一块足有一人长的巨大青石之上,左臂为枕,右手握着酒壶独自往嘴里灌着酒,醉眼惺忪,看着天边皎洁的满月从东山移至西山。 在他人生之中最为得意也最为失魂落魄的时刻,在犹如丧家之犬的境地里,陛下出现了。 九重城阙之间高踞的陛下,竟会在莽山出现。 他的到来带来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关于魏赦的身世之谜。难怪魏新亭如此厌恶于己,似乎在那一刻,全都有了答案。 他先是不信,随后越来越多的证据和证词出现,魏赦终忍不住暴怒,质问武烈帝当初为什么欺凌他的母亲,随后又抛下她,既知道他是他亲子,却将他扔在魏家十八年不管不顾! 这样的人,压根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 魏赦那夜几乎要与武烈帝动武,陛下身边的禁卫和影子窜了出来,将他重重地庇在身后,魏赦望着那只差三步,却犹如天堑的距离,拎起的拳头生生停了下来。 彼时少年气性,却也忽然明白什么是陛下,什么是不可侵犯的天威。一个已经堕落、落魄的山贼,又能对陛下做甚么?他开口说要让自己认祖归宗,回复朱姓,他感到万分地可笑,酒坛落在地上摔破了一角,清冽的酒水汩汩地流淌了一地。 魏赦弯腰,拾起最后的一块残片,将最后的一滴酒倒进了嘴里,便如醉了般,重新躺回自己的青石。 “陛下,你不是我父。” 他看起来像是醉了,但声音却极为冷静。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于是魏赦笑了出来,“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改姓朱,魏赦是个父不详之人,配不起高贵的国姓。” 顿了顿,他又道:“很生气吗?那就……杀了我吧。” 他伸长了脖子,等着武烈帝的屠刀落下。天子一怒则伏尸百万,而只杀一人,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发怒,天子只要挥一挥手,他的刽子手便会忠心效命一哄而上,替他了结了他要杀之人。 魏赦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夹杂着又爱又恨的无可奈何。他睁开眼,看向已走到他身边,正望着自己的武烈帝,心头微惊。 “赦儿,朕不想勉强你,但你是朕的儿子,朕不会放弃认回你。” 他带着人走了。 魏赦躺在寿春宫的凉席上,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的骨。 陛下当时走得潇洒而大方,以至于他短暂的几日里曾以为陛下还算是个有底线有原则的君子,谁知过几天他就把自己抓了,还用的最下流的蒙汗药,手段不可谓不龌龊。之后发生了何事,他怎么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宣卿…… 恐怕只有陛下身边那个神神叨叨的去了两颗大牙的方士能够说得清了。 …… “他还不肯用饭?” 武烈帝批完了御案上积累成山的劄子,心绪依旧未能平静,抬起头便问了句魏赦的状况。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