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这一场春雨又瓢泼而下。 这一场雨来得急,淅淅沥沥的雨水,自无边天际浩渺而下,浇湿了城楼之上大凛的旗帜。 雨水冰冷,旗帜湿润。 郦酥衣的发、衣衫,亦被这场春雨洇湿。 她自幼喜欢读诗书。 被父亲关在别院,她不能同郦知绫一般出院门玩闹,闲来无事时,便喜欢读些诗文。 诗文里,春雨向来都是昂然,象征勃勃生机。 她鸦睫湿透,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右手手掌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仍仰起头、抬起眼。 看着城楼上那一袭雪衣,那一袭同样被雨水打湿的、清冷高洁的雪衣。 郦酥衣心想,她或许已知晓城楼上的男人,现下是何“人”。 她与沈顷,逢于雨天,离别于雨天。 也算是有始有终。 如此思量着,身侧,轩辕高护已然落下最后一声: “一!” 巍峨城楼之上,风雨飘摇的城楼之上。 众将士迸发出悲戚一声: “大将军!” 第98章 098 不成,不成。 不能给西蟒人开城门。 郦酥衣嘴唇被死死捂住,发不出来声,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人僵硬的身形,面上流下两行泪来。 沈顷,不要。 不要开门…… 时隔多日,兰子初仍能记得那个沉寂的下午。 义邙的地牢与北疆一般阴暗潮湿,少女有气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墙壁冰凉,她的神色亦是冰冷。 她如一株被北风摧残过的花,单薄的衣衫下,依稀有伤口淋淋。可那一双眼眸却是明亮而倔强,她眼底似乎扎有一根刺,眸光扫过,尖刺化作刀锋,狠狠地捅落他所剩无几的自尊。 刚来到北疆,他也试着去建功立业,去在沙场上洒热血,换得父亲、小妹来日的安宁。 可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的野心。 或者说,沈兰蘅向来都没有什么野心,他所向往的,是一家平安团圆。 也就是在北疆,兰子初遇到了沈顷。 初见对方时,他疑惑地愣了愣。沈兰蘅不知对方为何也出现在北疆,他明明是那样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他纨绔不羁、放浪形骸。 私心里,他是有些瞧不起郦酥衣的。 无论是学识,或是才情,他一直都比不上自己。 在青衣巷里,自己也是被人经常夸赞的那个。 暗室微灯,昏黄的光影摇曳,落于男人发白的嘴唇上。自从四年前那一个元宵夜,他就来来回回做着同一场噩梦。在北疆遇见沈顷后,他的噩梦愈发频繁。 安翎倚在墙边,下巴微仰着,气色并不大好。 听了沈兰蘅的话,她冷嗤了声。 “你以为你是在为小郦酥衣好,是在为兰家好。” “你以为你今日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我若是兰家人,我只会觉得惭愧,会觉得不齿,只会觉得羞愤欲死!” 越往下说,安翎的目光越灼热。 沈兰蘅感觉周遭有一把火,正灼烧着他每一寸肌肤,将他炙烤得坐卧不安、大汗淋漓。 他有些失魂落魄,朝后退了半步。 身形不稳,一张脸更是变得煞白如纸。 安翎冷笑着,继续质问他:“即便退一万步讲,你救出了父亲和妹妹,然后呢?你是打算‘金盆洗手’,还是打算带他们在义邙继续虚伪地生活下去?” “我不知道兰老先生的脾气,但我知道,若是小郦酥衣知道为义邙人卖命,就只是为了把她从驻谷关救出来。她非但不会跟着你走,还会恨你。” 周遭是湿漉漉的血腥气息,安翎衣袖破败,如垂絮般毫无生气,她的眼神却是神采奕奕。相较之下,沈兰蘅的唇色反倒有些发紫。 那一个“恨”字,在他脑海中轰燃炸开。 会……恨吗? 会觉得他恶心、肮脏、不知廉耻……吗? m.FeNgyE-Zn.cOm